青冈山的晨雾裹着水汽,把晒谷场笼成一片白茫茫。韩小羽站在石碾旁,右手按在腰间的“羽”剑上,指腹摩挲着剑鞘上的云纹——那是阿苗用刻刀一点点凿出来的,边缘还带着些毛糙的棱角,像没长熟的青果。他深吸一口气,雾气钻进鼻腔,带着玉米秸秆的甜香,还有远处菜畦里艾草的清苦。
“起势要沉。”云松的声音从雾里飘出来,像块石头落进水里,“剑谱第三页说‘肩与胯齐,肘与膝平’,你身子太飘,像被风吹的玉米叶。”
韩小羽赶紧调整姿势,膝盖微微弯曲,后腰往下沉,剑鞘贴着裤缝,果然稳了些。他试着拔剑,青铜剑出鞘时带着声轻吟,“嗡——”的一声震得雾霭都晃了晃,剑尖劈开的雾气里,能看见细小的光粒在跳,像被惊动的萤火虫。
“慢着。”云松从雾里走出来,竹杖在地上点出个浅坑,“你看这雾,看着软,其实藏着股韧劲,能托住露水,能裹住晨光。你的剑太急,像用锄头刨地,得学着让力道像雾一样漫开。”他从袖中取出块莹白的玉珏,往剑身上一贴,玉珏立刻映出几道歪斜的光痕,像被打乱的蛛网,“看见没?灵气在剑里乱撞,没顺着阿苗刻的聚气纹走,白瞎了张叔淬的灵水。”
韩小羽脸一红,收剑时剑穗上的青布勾住了腰带,差点把他拽个趔趄。这把“羽”剑跟着他已经半月,剑身上的云纹被摩挲得发亮,却总在挥剑时闹别扭——有时想劈柴,它偏往天上挑;有时想赶鸡,它倒往地上沉。张叔说这是“剑在认主”,得多跟它说说话,可他对着冷冰冰的青铜实在不知道该说啥,总不能跟它聊今年的玉米能收多少担。
“试试用‘念想’带它。”云竹蹲在旁边,手里转着那支千年竹笛,笛尾的金线在雾里闪着光,“上次我看张叔打锄头,他盯着铁砧上的红铁时,锤子像长了眼睛,想让铁往哪弯,铁就往哪弯。剑也一样,你心里想着要护着啥,它就会往哪去。”
韩小羽望着远处的菜畦,雾里隐约能看见竹篱笆的影子,还有那株月心草——新抽的嫩芽正往阳光里钻,茎秆弯得恰到好处,既没被风吹折,又能接住最多的光。他抬手时,故意让手腕像草茎那样微微一沉,剑尖果然不再乱颤,顺着雾里的光痕慢慢滑,像在抚摸晨雾,连带着周围的雾气都跟着剑势流动,在身前绕出个小小的漩涡。
“这就对了。”云松的竹杖在地上画了个圈,圈里的雾气凝成细小的水珠,“青冈山的风是绕着山走的,水是顺着沟流的,你的剑也该跟着这股劲。硬砍硬劈,反而伤了剑里的灵气,就像你去年种的黄瓜,架搭得太直,一场风雨就全折了,反倒是顺着篱笆爬的,结得又多又稳。”
韩小羽忽然想起补石碾的那个冬天。糯米汁混着石灰,得用掌心的温度焐着才不会冻住,他蹲在碾子旁搓灰浆,指尖冻得发红,却能感觉到灰浆在手里慢慢“活”过来,顺着石缝往里钻,把裂开的石头缠成个结实的整体。此刻握着“羽”剑,竟有了同样的感觉——青铜的凉意里,似乎藏着点温热的劲,正顺着掌心往经脉里渗,像春天下过雨的泥土,慢慢往根里走。
“去后山松树林试试。”云松把玉珏塞进他手里,“那片林子的灵气顺着松针往下滴,你让剑接住那些灵气,比在这晒谷场里练管用。记得用‘等’的法子,别去抢,就像等玉米成熟,急不得。”
后山的松树长得密,晨露从松针上往下掉,砸在剑身上“叮叮”响,像谁在弹细小的琴。韩小羽想起阿苗刻的“聚气纹”,那些像花苞似的纹路在剑脊两侧排开,他试着让剑尖对着松针,果然有细小的光珠顺着纹路往上爬,像晨露凝成的银线,在云纹里绕了个圈,又钻进剑柄的桃木里。
他挥剑时,光珠跟着剑势流转,在松林中划出青蓝色的弧线,惊得几只松鼠“噌”地窜上树梢,尾巴扫落的松针纷纷扬扬,落在剑穗的青布上。“原来你喜欢松针的味。”韩小羽摸着剑身上的光珠,忽然觉得剑在轻轻震动,像在点头。他想起张叔说的“剑有魂”,或许这青铜魂就爱这青冈山的草木气,跟他一样,离了松针和玉米地就不自在——上次去镇上赶集,剑在鞘里闷了一路,回来时剑身都蒙了层灰,像是生了气。
正练着,忽听山下传来王大爷的喊声,嗓门亮得能穿透雾气:“小羽!李婶家的鸡被黄鼠狼叼了!”
韩小羽提剑往山下跑,剑穗上的青布在风里飞,像只追着他的鸟。到了李婶家院外,果然见只黄毛黄鼠狼叼着只芦花鸡,正往柴垛后钻。芦花鸡扑腾着翅膀,鸡毛掉了一地,李婶站在门口急得直跺脚,手里的竹竿都快捏断了。
他想也没想就挥剑,却在离黄鼠狼半尺处停住——剑尖的光珠突然炸开,化作层薄雾,把黄鼠狼裹住了。那畜生愣了愣,丢下鸡就窜,跑出去老远还回头看,尾巴夹得紧紧的,像被什么吓着了,却一点没受伤。
“奇了怪了。”李婶跑出来时,手里还攥着赶鸡的竹竿,“这剑咋还会留活口?换了王大爷的猎枪,早把那畜生崩了。”
韩小羽低头看剑,剑身的云纹正泛着柔和的光,像刚才没动过怒。他忽然明白,这把剑跟着他在青冈山待久了,早染上了这里的性子——护着自家东西,却不轻易下死手,就像王大爷赶野猪,总往腿上打,从不用猎枪崩要害;就像李婶骂偷菜的兔子,追两步就停,还会在篱笆边留把嫩草。
“它跟你越来越像了。”云松不知何时也跟了来,竹杖指着剑鞘,“上次在铁匠铺,它的灵气是硬邦邦的,带着火星子;现在软了些,带着玉米香和艾草味,活脱脱一个青冈山的性子。”
韩小羽把剑插进鞘里,发现剑穗上的青布不知何时缠上了根玉米须,黄澄澄的,跟阿苗绣的云纹倒挺配。他想起今早劈雾时,剑穗扫过玉米垛,许是那会儿挂上的。这青铜家伙,连捡东西都跟他一样,总爱把青冈山的零碎带在身上——上次去菜畦看月心草,剑鞘上沾了片银线叶;去后山砍柴,剑柄缠上了圈松针。
傍晚收工时,他坐在石碾上擦剑,用的是王大爷家的菜籽油,擦完又往剑鞘里塞了把晒干的艾草——张叔说艾草能驱虫,也能让剑记住家的味。剑身在夕阳下泛着暖光,云纹里似乎藏着整个青冈山的影子:玉米地的金,松树林的绿,菜畦里那株正努力扎根的月心草,还有远处铁匠铺烟囱里飘出的紫蓝色烟。
“以后你就陪着我吧。”韩小羽摸着剑鞘,声音轻得像怕惊着它,“不用斩妖除魔,能帮李婶赶赶黄鼠狼,能替王大爷劈劈柴,能在我守夜时陪着看菜畦,就够了。”
剑忽然“嗡”地响了一声,剑穗上的青布轻轻扫过他的手背,像在应他的话。远处的铁匠铺传来“哐哐”的锤声,张叔许是又在打新家伙,阿苗的笑声混在风里飘过来,脆得像松针上的露。
韩小羽扛起剑往家走,剑鞘撞着他的后背,沉甸甸的,却让人踏实。路过菜畦时,他特意让剑穗扫过月心草,剑身上的光珠和草叶上的微光碰了碰,像两个老朋友在打招呼。他知道,这把“羽”剑永远成不了青云门那些能飞天遁地的仙剑,它不会发出丈长的剑气,也不能劈开大山,可它带着青冈山的烟火气,带着张叔的锤印,带着月心草的灵气,更带着他自己的日子——这样的佩剑,才是最合他心意的。
就像云松后来在剑谱上补的那句,用毛笔写在空白处,墨迹还带着点玉米须的黄:“剑者,非唯利器,亦为家什。能护檐下燕,能劈灶前柴,能陪主人看日升月落,便是最好的剑。”
韩小羽把剑谱夹在胳膊底下,剑穗上的玉米须在风里晃,像在替他点头。晚风吹过玉米地,叶子“沙沙”响,像是在给他们俩唱着青冈山的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