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包车在边境小城的街道上穿行,最终拐入一个不起眼的、挂着“地质矿产服务公司”牌子的老旧院落。院子里静悄悄的,只有几辆同样不起眼的车辆停放着。车子直接开进了一个带卷帘门的车库,门在身后缓缓落下,隔绝了外界所有的光线与声响。
车库内灯光亮起,惨白的光线映照着水泥地面和空荡的四壁。后排的两个男人率先下车,动作利落,拉开侧面的车门,示意姜晚和陆铮下来。
“陆少校,请跟我来。这位同志,请先去三号休息室稍作等候。”其中一个男人开口,语气客气却不容置疑,他指向车库角落一扇不起眼的铁门。
这是要分开他们了。姜晚心中一凛。看来审查已经正式开始,而且优先级很高。
陆铮看了姜晚一眼,眼神深邃难明,最终只是几不可察地点了下头,便跟着另一个男人走向车库另一侧的门。他的背影依旧挺拔,但姜晚能感觉到,他周身萦绕的那股凝重气息。
被称为“同志”的男人(姜晚现在知道他们应该是内部安全或情报部门的人员)带着姜晚走向那扇铁门。门后是一条狭窄、安静的走廊,两侧有几扇紧闭的房门。男人在三号房门前停下,刷卡开门。
房间不大,陈设简单到近乎简陋:一张桌子,两把椅子,一盏白炽灯,墙角有个饮水机。没有窗户,只有门上一个小型的、带栅栏的观察窗。典型的审讯或隔离房间。
“请在此休息,不要随意走动。需要什么可以按桌上的呼叫铃。”男人说完,便退了出去,门被轻轻关上,随即传来清晰的落锁声。
咔哒。
声音不大,却像一记重锤敲在姜晚心上。她被软禁了。
房间里只剩下她一个人。死寂,只有头顶白炽灯发出的细微电流声。空气有些闷浊,带着淡淡的消毒水味。
姜晚走到桌边,在一把椅子上坐下。她没有试图去碰呼叫铃,也没有焦躁地踱步。她只是静静地坐着,背脊挺直,双手交叠放在桌面上,目光平静地落在对面空白的墙壁上。
看似平静,实则她的意识正在高速运转,与阿尔法进行着无声的交流。
“阿尔法,记录当前时间,标记为‘隔离审查开始’。分析我们自缅北返回后获取的所有情报,尤其是关于‘山雀’和‘鬼哭坳’异常的最后信息。重新评估我吸收‘矿脉之灵’的行为与‘鬼哭坳’异变之间的因果关联概率。同时,扫描当前房间结构,探测可能的监听监视设备,评估我们在此环境下进行隐蔽交流的风险等级。”
【系统:指令确认。时间标记已记录。情报分析整合中……】
【关于‘山雀’及‘鬼哭坭’异常的情报更新:】
· ‘山雀’警告:提及“非自然能量富集”、“活性矿物样本”、“远古地质构造周期性苏醒”、“不当触发或能量汲取可能引发灾难性后果”。此警告与宿主经历及观测现象(能量脉冲、地震、地质结构恶化)高度吻合。
· 因果关联概率重估:结合‘山雀’警告内容及‘矿脉之灵’特性(高度凝聚的地质能量与微弱意识),宿主强行吸收主灵碎片导致局部能量结构崩塌、引发连锁地质反应的概率,从之前的‘可能性较高’上调至 ‘极大概率(>85%)’。警告中‘不当能量汲取’的描述,几乎是对宿主行为的直接指涉。
· ‘山雀’状态推测:其掌握关键预警信息,却未及时被接回或有效传递,目前失联。存在几种可能:1. 已因灾难触发或自身研究遭遇不测;2. 仍隐匿在极端危险区域(如‘鬼哭坭’更深处)进行观测或自救;3. 已被其他势力控制。无论哪种,情况均不乐观。
【环境扫描:】
· 房间结构:标准隔音隔离间,墙体加厚,门为金属密封。无窗户。物理逃脱可能性极低。
· 监控设备:检测到至少三个隐藏摄像头的红外信号源(分别位于天花板角落、桌面正上方、门对面墙角),覆盖房间所有角度。检测到高灵敏度音频采集设备的电磁特征。存在主动降噪及声纹分析系统运行的微弱电流声。
· 风险等级:极高。任何异常言行、生理数据波动(可通过高清摄像头捕捉微表情、瞳孔、皮肤电反应等)均可能被记录分析。建议宿主维持最大程度的行为与生理控制,避免意识与空间的深度连接(可能引发生理指标异常)。
果然。无处不在的监控,专业的分析团队。这里不是靠演技能完全蒙混过关的地方。陆铮的怀疑,加上“鬼哭坳”异变的事实,已经让她成为了重点观察对象。
而她,在无意中(或者说,在生存压力驱动下)可能真的成为了触发一场未知地质灾难的“钥匙”。这种认知带来的沉重负担,几乎让她喘不过气。空间里那汪“灵髓池”此刻传来的温润滋养感,也仿佛带上了一丝冰冷的讽刺。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房间里安静得能听到自己血液流动的声音。姜晚维持着端坐的姿势,如同一尊没有生命的雕像,只有微微起伏的胸口证明她还活着。
不知过了多久,门锁再次传来响动。
门被推开,进来的不是之前的男人,而是陆铮。
他换下了在缅北时那身便于行动的便装,穿上了一套熨烫平整的军绿色常服,肩章上的少校衔清晰可见。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只有一种经过严密控制的平静。他手里拿着一个薄薄的文件夹。
他走到桌边,在姜晚对面的椅子上坐下,将文件夹放在桌上。他没有立刻说话,只是用那双深邃锐利的眼睛,静静地、毫不回避地看着姜晚。
这一次,他的目光里没有了之前的探究、审视,或者刻意收敛的审视。那是一种全然的、冰冷的、公事公办的评估。如同医生在观察一个复杂的病例,工程师在审视一个出现未知故障的精密仪器。
“姜糖同志。”他开口,声音平稳,没有任何情绪起伏,直接叫出了她的真实姓名。
身份伪装,在这一刻被彻底撕下。
姜晚的心猛地一沉,但脸上没有任何变化。她缓缓抬起眼,迎上陆铮的目光,眼神同样平静,深处却如同结了冰的湖面。
“陆少校。”她回应,声音清晰,没有任何颤抖。
“从现在开始,我们将进行一次正式的任务复盘与情况汇报。”陆铮没有绕任何弯子,直接切入主题,手指点了点桌上的文件夹,“首先,关于主要任务目标‘山雀’。根据现有情报与你我在勐拱镇的见闻,你认为,‘山雀’目前最可能的状况是什么?我们是否有机会,或有必要,进行二次营救尝试?”
问题直接而尖锐,既是询问,也是试探。试探她对任务的态度,试探她对“山雀”下落的判断,更深层地,试探她是否对触发“鬼哭坳”异变心存愧疚或补救之意。
姜晚沉默了几秒,像是在认真思考。实际上,她是在快速权衡。说不知道?太敷衍。给出具体推测?可能暴露她通过空间感知或阿尔法分析得出的结论。必须给出一个听起来合理、符合她“临时外勤”身份、又不会引火烧身的回答。
“根据孙保山及其手下对‘鬼哭坳’的恐惧态度,以及我们遭遇的剧烈地质异变,”她缓缓开口,声音平稳,“‘山雀’工程师如果最后踪迹指向那里,且未能及时撤离,其生存概率……我认为非常低。” 她顿了顿,补充道,“至于二次营救……‘鬼哭坳’目前的危险等级,陆少校亲眼所见。在没有充分准备和可靠情报支持下,贸然再次深入,很可能造成更大伤亡,且成功希望渺茫。” 她既给出了悲观的判断,也委婉地表达了反对二次冒险的意见,符合一个“理性”且“珍惜同伴生命”的队员立场。
陆铮面无表情地听着,手指在文件夹上无意识地敲击了一下,看不出是否赞同。他继续问道:“‘鬼哭坭’的异变,在你看来,是什么性质?与‘山雀’提及的警告,是否存在关联?”
来了。最核心、最危险的问题。
姜晚的呼吸几不可察地滞了一瞬。她垂下眼睫,掩去眸中瞬间的波动,声音依旧平稳,却带上了一丝恰到好处的困惑与凝重:“异变性质……超出了我的知识范畴。剧烈地震、能量脉冲、地质结构快速恶化,这不像常规的地质活动。‘山雀’工程师的警告……听起来像是预见到了某种极端情况。两者之间……很可能存在关联。或许,那里确实存在某种不稳定的、能够被触发的能量系统,‘山雀’工程师发现了它,而我们的到来,或者……其他未知因素,不幸成为了触发的引信。” 她将“其他未知因素”说得模糊,既没有完全撇清自己,也没有直接承认,将可能性分散。
“你个人在‘野人谷’矿场,以及后来在孙保山仓库,是否有察觉到任何……异常的能量波动?或者,身体有无不同于寻常的感知?”陆铮的问题更加深入,几乎直指她隐藏的核心。
房间里的空气似乎都凝固了。高清摄像头记录着她最细微的表情和生理指标。
姜晚抬起头,再次看向陆铮。她的眼神清澈,带着认真回忆的神色,眉头微蹙:“在矿场时,地震前确实感觉心慌气短,头晕得厉害,当时以为是惊吓和脑震荡。在仓库……那里石头太多,气味混杂,只觉得有些闷,没有特别的能量感觉。” 她将之前的异常反应,巧妙地与“地震前兆”和“环境不适”联系起来,这是最安全、也最难以证伪的解释。“身体感知……除了受伤后的疼痛和疲惫,没有其他特别感觉。”
她说得坦然,眼神没有躲闪。多年的星际生涯和最近在死亡边缘的反复横跳,让她对自己身体和情绪的控制达到了惊人的程度。阿尔法也在意识中同步辅助,微调着她的生理反应,使其符合“陈述事实”而非“撒谎”的生理特征曲线——至少,在现有监控技术下,难以分辨。
陆铮深深地看着她,看了足足有十几秒。他的目光似乎想穿透她平静的表象,看到那冰层下汹涌的暗流。最终,他几不可闻地“嗯”了一声,移开了目光,翻开了桌上的文件夹。
“根据初步评估,代号‘接应’行动第一阶段,因不可抗力及情报误判,未能达成主要目标。现场指挥陆铮,负有情报核实不足、风险评估偏差的责任。”他念着文件上的内容,声音平淡,仿佛在念别人的报告,“临时外勤人员姜糖,任务期间表现……基本符合要求,但存在一定程度的个人行为不可预测性,需进一步观察评估。”
“关于‘鬼哭坳’异常事件,已上报总部,将由专门的技术小组接手调查。你与我,作为亲历者,需配合完成详细的事件报告及身体检查。”他合上文件夹,看向姜晚,“姜糖同志,对此,你有什么要补充或申辩的吗?”
申辩?姜晚在心中苦笑。她能申辩什么?申辩自己不是故意的?申辩自己只是为了活下去?申辩自己体内有一个吞噬了矿脉之灵、正在生成灵髓的奇异空间?
“没有。”她简洁地回答,“服从组织安排。”
陆铮点了点头,站起身:“今天先到这里。稍后会有人带你去医务室进行全面的身体检查。在最终评估结论出来前,你暂时留在这里,不得与外界联系,随时配合问询。”
他说完,不再停留,转身走向门口。在手握住门把的瞬间,他停顿了一下,没有回头,声音低沉地传来,带着一丝极其复杂的、几乎难以捕捉的情绪:
“姜糖,‘山雀’的警告里,有一句被反复强调的话——‘能量的获取与使用,必须遵循其内在的平衡。打破平衡者,终将被失衡反噬。’……你好自为之。”
门开了,又关上。他的脚步声消失在走廊尽头。
房间里,再次只剩下姜晚一人,和头顶惨白的灯光。
那句警告,如同最后的判词,回荡在她的耳边,冰冷地烙印在她的心上。
能量的平衡……打破平衡者,终将被失衡反噬……
她缓缓抬起右手,掌心向上。那浅淡的印记在灯光下几乎看不见。
空间里,灵髓池水波微漾,光湖缓缓旋转。
她获得了前所未有的力量,也可能,埋下了毁灭的种子。
天灾倒计时在跳动,“山雀”生死未卜,组织的审查才刚刚开始,而陆铮那最后一句话里的深意……
姜晚闭上眼睛,将所有翻腾的情绪死死压入心底最深处。
审查也好,怀疑也罢,灾难的因果……
活下去,找到答案,掌握力量——这条她唯一认定的路,无论如何,她都要走下去。
【天灾倒计时:剩余17天7小时05分。】
隔离室的白炽灯,将她的影子拉长,投在空旷的墙壁上,孤寂而倔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