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并未带来多少暖意,勐拱镇上空的雾气似乎比昨日更浓,黏腻湿冷,挥之不去。姜晚(姜糖)醒来时,陆铮已经站在窗边,背影挺拔,如同昨夜那场无声交锋从未发生。
房间里弥漫着一种心照不宣的、紧绷的沉默。空气仿佛被无形的力量凝滞,每一次呼吸都需要额外的力气。
姜晚默默起身,整理衣物,动作间带着一种刻意的、属于“姜晚”的迟缓与安静,却少了昨日那种瑟缩和依赖。她不再刻意往陆铮身边靠,只是沉默地做着自己的事,偶尔眼神交汇,也是快速移开,不辨情绪。
陆铮也没有主动搭话,只是在确认她收拾妥当后,简短地说了一句:“孙老板在等。”
早餐的气氛同样古怪。孙老板似乎察觉到了这对“未婚夫妻”之间不同寻常的低气压,眼神在两人之间转了转,带着点看好戏的意味,但也没多问,只是催促着今天的安排。
“林老板,钱到位了,路也疏通了。”孙老板咂摸着嘴里的粗茶,“今天带你们去个好地方——‘野人谷’边上,新开的一个小场口,最近出了几批不错的‘水石’,油性足,种也老。不过那边更靠山里,路难走,而且……”他压低声音,“离‘鬼哭坳’那片邪性地儿不远,你们可得跟紧了,千万别乱跑。”
‘野人谷’?新场口?靠近‘鬼哭坳’?
姜晚垂着眼,小口吃着东西,心中却是一动。阿尔法立刻在意识中标记了这几个关键词。“鬼哭坳”是昨晚监听中提到的高风险废弃矿洞,而“野人谷”和“新场口”则可能是更接近活跃矿脉的区域!孙老板看似随意,但选择的这个地点,既有可能出好货(符合他们“玉石商人”的身份),又隐隐指向了她暗中关注的方向。是巧合,还是……有意为之?
陆铮神色不变,只是点了点头:“有劳孙老板费心安排。我们一定听从指挥。”
依旧是疤脸、铁头,加上老岩和另外两个生面孔护卫。车队再次出发,驶出勐拱镇,一头扎进更加深邃、人迹罕至的群山。
道路比昨天前往“老坑区”更加崎岖难行,许多地方根本不能称之为路,只是沿着干涸或半干涸的河床、或者勉强能在山壁上辨认出的采药人或猎人小径颠簸前行。越野车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剧烈的摇晃让人五脏六腑都仿佛移了位。
姜晚紧紧抓着扶手,脸色苍白,这次倒不全是伪装。这种路况下,维持身体平衡已经耗费了大量体力。她的感知场在颠簸中难以稳定展开,只能尽力维持在周身两三米的范围,警惕着可能的突发危险。
陆铮坐在她旁边,身体随着车体晃动,却始终稳如磐石,目光透过深色的车窗,锐利地扫视着窗外飞掠而过的险峻地貌。他依旧沉默,但存在感却比昨日更加迫人。那场夜间的眼神交锋,像一道无形的沟壑,横亘在两人之间。
车子在群山间盘旋了将近三个小时,终于在一处相对平缓的山坳口停下。前方已经没有可供车辆通行的道路,只有一条被踩踏出的、泥泞陡峭的小径,蜿蜒伸向雾气更浓的山谷深处。
“到了,下车。前面只能走进去。”疤脸熄了火,语气不容置疑。
众人下车,山间的寒气混着浓重的水汽扑面而来,能见度不足五十米。空气中除了草木和泥土的气息,还隐约夹杂着一丝……硫磺?和某种难以形容的、沉闷的矿物质味道。
“这里就是‘野人谷’边缘。”老岩终于开口,声音有些干涩,他指着雾气深处,“那个新场口,还在里面大概两里地。路不好走,跟紧点。” 他说着,下意识地看了一眼山谷另一侧、更加幽深昏暗、被浓密得近乎黑色的植被覆盖的区域,眼神里闪过一丝忌惮。“那边……就是‘鬼哭坳’的方向,千万别往那边拐。”
队伍开始徒步前进。小径湿滑泥泞,布满了裸露的树根和碎石,坡度很陡。所有人都走得小心翼翼。姜晚跟在陆铮身后,努力跟上步伐,呼吸很快变得急促。她的感知场尽力向外扩展,但受到浓雾和复杂地形的严重干扰,只能勉强维持在五米左右的有效范围。
越往山谷里走,那股硫磺和矿物的混合气味就越发明显。周围的植被也发生了变化,高大的乔木减少,取而代之的是低矮、扭曲的灌木和蕨类,岩石裸露增多,颜色呈现出一种不健康的、斑驳的黄褐色或灰黑色。
阿尔法的警报在意识中频繁闪烁:
【警告!环境能量浓度异常波动!检测到高活性、但极度驳杂混乱的能量粒子流,疑似地热活动与矿脉能量散逸混合!】
【警告!检测到空气中含有微量有毒气体(硫化氢、氡气?),浓度随深度增加!建议宿主减少深呼吸,如有不适立即预警!】
【地形扫描:当前位于剧烈地质活动带边缘,山体结构不稳定,有滑坡和塌方风险!】
【能量源方向确认:前方(新场口方向)能量流较强但混乱;左前方(‘鬼哭坳’方向)能量反应极度异常,呈断续、爆发性脉冲状,危险等级:高!】
姜糖心中凛然。这里的环境比她预想的还要恶劣和危险!不仅有毒气,地质不稳定,能量场也混乱不堪。孙老板带他们来这种地方,真的只是为了看“水石”?
队伍又艰难行进了约半小时,前方雾气中隐约传来了人声和机械的闷响。绕过一块巨大的、布满苔藓的岩石,眼前的景象豁然开朗——一片被人工粗暴清理出的缓坡上,散布着几个简陋的窝棚,几十个衣衫褴褛、面黄肌瘦的工人正在几个深浅不一的矿坑边缘或坑底劳作,用最原始的工具敲打着岩石。几台小型柴油发电机轰隆作响,带动着简易的碎石机和抽水机。整个场地泥泞不堪,污水横流,空气中刺鼻的气味更加浓烈。
这里就是所谓的“新场口”?简直如同地狱的入口。
一个监工模样、满脸横肉的男人迎了上来,与疤脸低声交谈了几句,目光在陆铮和姜晚身上扫过,带着毫不掩饰的警惕和审视。
“看货可以,只能在场边看,不能下坑,不能靠近机器,不能乱走。”监工粗声粗气地宣布规矩,然后指了指旁边一堆用防水布盖着、旁边还有几个打开的麻袋的石头,“就那些,自己看吧。”
那堆石头,比起昨天“老坑区”的废料,品相确实要好一些,皮壳更紧,有些能看到清晰的松花或蟒带,水头也显得更足。但也仅仅是“好一些”,远远谈不上精品。
陆铮走了过去,开始认真查看。姜晚这次学乖了,没有靠近,只是站在几步开外,目光“好奇”地打量着这个如同炼狱般的矿场,实则感知场已经悄然铺开,谨慎地扫描着周围的一切。
这里的环境能量更加混乱,但也更加“富集”。空气中游离的能量粒子浓度是勐拱镇的数倍,虽然驳杂不堪,吸收起来效率低下且风险高(可能混杂有害能量),但对空间来说,依然是“营养”。她不敢再轻易进行主动汲取,尤其是在陆铮眼皮底下,但空间本身似乎对这种混乱能量有一定的“被动过滤”能力,掌心的印记传来持续而微弱的温热感,显示空间正在缓慢地、自发地吸收着环境中相对“温和”的那部分能量。
她的注意力,更多地放在了监工、工人,以及这个矿场的布局上。阿尔法正在分析工人的交谈(多是绝望的呻吟和麻木的指令)、监工的行动规律、以及矿坑挖掘的方向。
【系统:根据矿坑走向、剥离岩层颜色及矿物碎屑成分初步分析,该处矿脉品位不高,但延伸方向……指向左前方‘鬼哭坳’区域。工人交谈碎片中提到‘往里打,石头越来越邪门’、‘上次塌方的地方就是往那边’……】
【监听监工与疤脸低声交谈:‘……这俩就是孙猴子说的肥羊?看着不像有大油水……’‘少废话,看好他们,别让他们乱窜,尤其是别往老洞子那边去……孙猴子交代了,那边最近不太平,好像真有‘东西’……’】
老洞子?‘鬼哭坳’?真有‘东西’?
姜糖的心脏重重一跳。昨晚的监听信息,加上此刻的只言片语,相互印证。“鬼哭坳”那个废弃矿洞,果然不简单!可能不仅仅是有残留矿石,还可能有什么别的“东西”?
就在这时,一直专注于看石头的陆铮,忽然直起身,对监工道:“这些石头,表现确实比昨天的好,但我想看看更里面的,刚挖出来的‘新口’料。”
监工眉头一皱:“新口料还在坑底,刚放完炮,正在清渣,危险得很,不能看!”
“加钱。”陆铮言简意赅,语气却不容置疑。
监工和疤脸交换了一个眼神,疤脸微微点了点头。监工犹豫了一下,最终对旁边一个工人吼道:“麻杆!带这位老板去三号坑边上看一眼!只能看,不许下去!快点!”
一个瘦得像竹竿、眼神浑浊的工人畏畏缩缩地走了过来,示意陆铮跟他走。
陆铮看向姜晚:“你留在这里,别乱走。” 他的眼神深邃,带着一丝警告。
姜晚点点头,乖巧地站在原地。
陆铮跟着那工人,朝着一个冒着淡淡烟尘(刚爆破完)的矿坑边缘走去。疤脸和铁头立刻跟了上去,显然是孙老板交代过要盯紧他。
老岩没有跟去,而是走到一旁,蹲下抽烟,目光却时不时扫过姜晚,又警惕地望向“鬼哭坳”的方向。
机会!
陆铮被暂时引开,注意力不在她身上!虽然老岩还在,但警惕性似乎更多放在环境上。
姜晚的感知场迅速捕捉到,在她右后方约二十米处,矿场的边缘,堆放着大量刚刚清运出来的、还带着新鲜断口的碎石和泥渣。那里,能量反应虽然依旧驳杂,但比空气中要集中得多!
不能主动汲取,但可以……“路过”观察!
她脸上露出对矿场环境既害怕又忍不住好奇的样子,先是朝着陆铮离开的方向担忧地望了望,然后像是为了缓解紧张,开始小范围地、小心翼翼地踱步,渐渐“无意间”靠近了那堆新鲜废石。
老岩瞥了她一眼,见她只是在矿场边缘无害地走动,离危险区域还远,便没太在意,继续抽烟警戒。
姜晚走到废石堆附近,蹲下身,假装系鞋带,右手“不经意”地按在了一块湿冷、带着新鲜泥土的石头上。
没有汲取!只是接触!让感知场更清晰地去“感受”这块石头内部的能量结构,以及……这堆废石所代表的矿脉信息!
刹那间,一股远比之前在“老坑区”接触的废石更加活跃、也更加混乱狂暴的能量信息,顺着接触点涌入她的感知!这块石头内部,能量结构极不稳定,充满了暴戾的“杂质”,但同时,其核心处,又隐隐透出一丝……精纯得令人心悸的、乳白色的光泽?!
这感觉……和扳指空间里那些被转化出来的乳白色物质,有些相似!但更加原始、狂暴!
与此同时,阿尔法的警报在她意识中尖锐响起!
【警告!检测到高度同源但极度不稳定能量样本!其能量谱系与宿主空间内‘转化物质’存在87%相似度,但处于未稳定、高活性、高污染状态!】
【警告!样本能量正试图反向侵蚀宿主感知场!立即切断接触!】
【环境警报:左前方‘鬼哭坳’方向,检测到异常能量脉冲爆发!强度激增!距离约800米!伴有次声波震动!】
姜晚心中大骇,立刻想要缩手断开连接!
但已经晚了!
就在她指尖离开石头的瞬间,那股狂暴的能量信息如同附骨之疽,竟然顺着还未完全切断的感知联系,猛地反冲回来一丝!同时,远处“鬼哭坳”方向,传来一声沉闷的、仿佛来自地底深处的“嗡”鸣!
“唔!”姜晚闷哼一声,只觉得脑袋像是被重锤砸中,眼前一黑,一股腥甜涌上喉咙!右手掌心印记处传来剧烈的灼痛感,仿佛要被撕裂!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后踉跄了一步,差点摔倒。
“姜小姐!” 老岩警觉地站了起来。
不远处矿坑边的陆铮似有所感,猛地回头!
就在这电光石火、姜晚意识模糊、身体失衡的瞬间,异变陡生!
他们脚下的大地,毫无征兆地、剧烈地摇晃起来!
“地动了!” 不知谁惊恐地尖叫了一声。
整个矿场瞬间陷入一片混乱!碎石从矿坑边缘簌簌滚落,简易的窝棚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工人们惊惶四散!
而就在这片混乱和地动之中,姜晚模糊的视线里,看到左前方“鬼哭坳”方向的浓密雾气,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搅动,剧烈地翻滚起来,其中,似乎有影影绰绰的、非自然的幽光,一闪而逝!
大地震颤,浓雾翻腾,幽光隐现。
混乱,瞬间吞噬了一切。
而姜晚,在意识彻底陷入黑暗前,只感觉到一只强有力的手臂,在漫天崩落的碎石和飞扬的尘土中,死死地攥住了她的手腕,将她猛地向后拖去!
是陆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