勐拱镇的景象,透过稀疏林木和未散尽的雾气映入眼帘,与姜糖想象中任何“集镇”的概念都相去甚远。
没有整齐的街道,没有像样的房屋。视线所及,是一片在泥泞和杂乱中勉强拼凑出来的聚居地。低矮的竹木棚屋歪歪斜斜,许多只是用塑料布、铁皮和芭蕉叶胡乱搭成。泥泞的道路(如果那能称之为路)上布满车辙和水坑,污水横流,垃圾随处可见。空气里混杂着泥腥味、腐烂物气味、劣质烟草味、还有一股若有若无的、像是廉价化学品和矿石粉尘混合的刺鼻味道。
几个衣衫褴褛、眼神麻木的人蹲在棚屋门口,或是在泥水里蹒跚而行。几辆锈迹斑斑、改装得面目全非的卡车或摩托车突突地冒着黑烟,在泥泞中艰难挪动。远处隐约可见更高的、由原木和铁丝网围起来的简易“工棚”区域,里面传来机械的轰鸣和人声的嘈杂。更远处,山峦的轮廓在雾气中若隐若现,那里应该就是矿区的方向。
整个镇子笼罩在一种粗粝、混乱、却又透着一种畸形生命力的氛围中。危险,像无处不在的泥浆,粘稠而沉默。
老岩低声叮嘱了几句,便带着众人迅速穿过镇子外围的一片相对空旷的烂泥地,朝着几栋看起来稍微“结实”些的砖石结构房子走去。那里似乎是镇子里“有身份”的人住的地方,门口甚至有持着老旧步枪、神情懒散却眼神凶狠的守卫。
一路上,姜晚(姜糖)始终低着头,紧紧挨着陆铮,一只手还“害怕”地抓着他的衣角,身体微微瑟缩,将“初到险地、惊慌失措的弱女子”形象演绎得淋漓尽致。但她低垂的眼帘下,目光却如同最精密的扫描仪,飞快地掠过沿途的一切。
她的感知场在踏入镇子范围后就收缩到了最小,只笼罩自身和紧挨着的陆铮,以避免引起不必要的注意。但即便如此,阿尔法依然在高速处理着涌入的信息:
【环境威胁评估:极高。发现多个携带武器(步枪、砍刀)的生命能量信号。发现至少三处能量波动异常区域(疑似小型矿石堆场或初级加工点)。空气中有害粉尘及化学物质浓度超标。】
【路线记录:正在前往镇子东北侧相对“高档”区域。】
【能量被动汲取:检测到环境空气中悬浮极微量同源能量粒子,吸收效率可忽略不计。】
老岩熟稔地与门口的守卫打了个招呼(似乎是某种暗语),守卫打量了一下陆铮和姜晚,尤其在她沾满泥污却难掩清秀的脸上多看了两眼,咧开嘴露出黄黑的牙齿笑了笑,挥挥手放行。
他们走进一个带小院的房子。院子地面铺了碎石,比外面干净不少。一个穿着花衬衫、叼着烟卷、脸上有道疤的矮胖中年男人正坐在屋檐下的躺椅上,旁边站着两个精悍的年轻人。
“岩老大,来了?”矮胖男人吐出一口烟圈,没起身,目光在陆铮和姜晚身上转了转,尤其在姜晚身上停留的时间更长,带着毫不掩饰的审视和某种令人不适的估量。“哟,还带了位俏姑娘?林老板好福气啊。”
陆铮上前一步,恰到好处地将姜晚挡在身后半个身位,脸上露出商人的圆滑笑容:“孙老板说笑了,这是内子,非要跟来见见世面。孙老板,久仰,这次麻烦您了。”他伸出手。
被称为孙老板的矮胖男人这才慢悠悠站起来,和陆铮握了握手,力道不轻。“好说,岩老大介绍的,就是朋友。里面请,里面请。”
众人进了屋。屋里陈设简单,但比起外面的棚屋已经是天壤之别,甚至有一台老旧的发电机在角落里嗡嗡作响,点亮了几盏昏黄的灯泡。桌上摆着劣质白酒和几个油腻的盘子。
落座后,孙老板开始和陆铮、老岩交谈起来,话题绕来绕去,无非是“路上辛苦”、“这边生意不好做”、“最近风声紧”、“想要什么货”、“能出什么价”。姜晚则安静地坐在陆铮旁边的矮凳上,低着头,双手放在膝上,一副怯生生不敢插话的模样,偶尔孙老板目光扫过来,她会像受惊的小鹿般微微颤一下,往陆铮身边缩一缩。
但她的意识却异常清醒。阿尔法正在分析孙老板的每一句话,捕捉关键词和可能的漏洞。同时,她的感知场在极度谨慎地、以几乎无法察觉的幅度,探查着这个房间和院子。她能感觉到屋角堆放的几个麻袋里,传来微弱但确实存在的同源能量反应——应该是品质不高的原石或者矿渣。院子另一侧的小屋里,能量反应更强一些,还混杂着金属和化学品的气息,可能是个小型选矿或处理点。
孙老板这个人,能量场浑浊而贪婪,带着暴戾的底色,绝不是什么善茬。他看她的眼神,也让姜晚心中警铃大作。
“……所以,林老板的意思,是想亲自去场口看看?”孙老板抿了一口酒,斜睨着陆铮。
“是有这个想法,眼见为实嘛。”陆铮不紧不慢地回答,“价格好商量,但货一定要对板。”
“场口那边……最近可不太平。”孙老板拖长了语调,“政府军和克钦独立军又在摩擦,路上不太平。而且,生面孔过去,容易惹麻烦。”
“所以更需要孙老板这样的地头蛇帮忙打点。”陆铮说着,从怀里(实则是从姜晚空间里隔空取出的)掏出一个鼓囊囊的信封,轻轻推到孙老板面前,“一点心意,请孙老板和兄弟们喝茶。具体怎么安排,我们听孙老板的。”
孙老板瞥了一眼信封的厚度,脸上笑容真切了几分,伸手将信封拨到自己面前,手指捏了捏。“林老板爽快。这样吧,你们先在我这儿住下,休息两天。我安排一下,看看哪条路最近比较‘干净’,再找两个可靠的兄弟带你们过去。不过……”他话锋一转,又看向姜晚,笑容里多了点别的意味,“场口那边环境比镇子上还恶劣十倍,姜小姐这细皮嫩肉的,怕是受不住。不如就留在镇子上,等林老板回来?”
又是这一套。姜晚心中冷笑,脸上却适时地露出更加不安和依赖的神情,看向陆铮,小声道:“林铮,我……我不想一个人留在这里……” 声音细细软软,带着恳求。
陆铮拍了拍她的手背以示安抚,然后对孙老板笑道:“孙老板好意心领了。不过内子胆子小,离了我怕是要哭鼻子。还是跟着我吧,我会照顾好她。”
孙老板嘿嘿笑了两声,没再坚持,只是眼神在姜晚身上又溜了一圈。“行,林老板自己决定。那就这么说定了。阿龙!”他朝外面喊了一声。
一个精瘦的年轻人应声进来。
“带林老板和姜小姐去后面客房休息。好好招待。”孙老板吩咐道。
名叫阿龙的年轻人点点头,眼神木然地看向陆铮和姜晚:“跟我来。”
所谓的“客房”,是院子后面一排矮房里的一间。房间极小,只有一张简陋的木床,一张破桌子,地上铺着草席,空气中弥漫着霉味和灰尘。窗户很小,装着锈蚀的铁栏。
“就这儿。吃饭会叫你们。没事别乱跑。”阿龙丢下这句话,便转身走了,还从外面带上了门——并没有锁,但显然是一种警告。
房间里只剩下陆铮和姜晚两人。
陆铮第一时间检查了房间各个角落,确认没有明显的监听监视设备(以这里的技术水平,也未必有),然后走到窗边,透过铁栏缝隙观察着外面的院子。
姜晚则站在屋子中央,慢慢放松了一直紧绷的身体。她走到床边,用指尖嫌弃地拈了拈那床看不出颜色的薄被,随即像是累极了,也不管脏不脏,靠着床沿缓缓坐了下来,长长地吁了一口气。脸上的怯懦和依赖如同潮水般褪去,只剩下长途跋涉后的真实疲惫和深深的警惕。
“这个孙老板,不是单纯的中间人。”陆铮没有回头,声音压得很低,“他更像是个小军阀或者地头蛇,控制着镇子的一部分,可能还涉及走私和非法开采。他答应得这么爽快,还收下了‘茶钱’,要么是真有门路,要么……就是另有图谋。”
姜晚点点头,从随身小包里(掩饰)拿出水壶喝了一口,润了润干涩的喉咙。“他看我的眼神不对劲。还有老岩……他带我们来这里,似乎和孙老板很熟。”她顿了顿,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音量说,“这里感觉……很危险。比路上还危险。”
“嗯。”陆铮转过身,看向她。昏暗的光线下,她坐在简陋肮脏的床沿,脸上沾着泥污,发丝凌乱,眼神却清亮锐利,像蒙尘的宝石,又像……一株生长在泥泞与荆棘中,悄然绽放却带着尖刺的玫瑰。外表柔弱,不堪风雨,内里却有着顽强的生命力和足以划伤觊觎者的锋芒。
他走到桌边,拿起那个看起来就不太干净的水壶摇了摇,里面有水。“休息一下,保存体力。晚上警醒点。我们可能随时需要离开。”
“我知道。”姜晚轻声应道。她看似疲惫地闭上眼,实则意识已经沉入空间。236立方米的空间里,物资安然无恙。掌心的印记微微发热。阿尔法正在汇总进入勐拱镇后收集到的所有信息,生成初步的情报摘要和环境威胁地图。
她看似柔弱地依靠在脏污的床榻上,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
但只有她自己知道,在这具看似不堪一击的躯壳下,隐藏着怎样的力量、智慧与决断。她是误入狼群的羊,也是披着羊皮的猎手;是依附乔木的莬丝花,也是根植毒壤的曼陀罗。
带刺的玫瑰,已悄然在这片罪恶与财富交织的土地上扎根。风雨欲来,而她,正准备迎着风雨,绽放出属于她自己的、危险而夺目的光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