举着“腾冲玉石协会接待”牌子的中年人看起来五十岁上下,皮肤黝黑,皱纹深刻,穿着一件半旧的灰蓝色衬衫,袖子挽到手肘,露出结实的小臂。他眼神平和,甚至有些生意人特有的圆滑,看到陆铮和姜晚走来,脸上立刻堆起热情但不显夸张的笑容。
“是林先生和姜小姐吧?一路辛苦了!”他主动迎上两步,口音带着浓重的滇西腔调,但努力说得清晰,“我是协会的老周,周广财。会长特意交代我,一定要接待好两位青年才俊!”他说着,目光快速而自然地在陆铮和姜晚脸上扫过,尤其在两人交握的手上停留了一瞬,笑容更深了些。
“周师傅,劳烦您跑一趟。”陆铮——林铮松开姜晚的手,改为揽着她的肩,态度客气中带着恰到好处的疏离,是那种见过些世面、但对地方接待者保持基本礼貌的生意人模样,“这位是我未婚妻,姜晚,对地质矿物特别有兴趣,这次非要跟我一起来见识见识。”
姜晚适时地露出一个略带腼腆又好奇的微笑,对着周广财点了点头:“周师傅好,给您添麻烦了。”声音清脆,带着点学生气,符合她“地质矿物爱好者”兼“跟未婚夫见世面”的人设。
“不麻烦不麻烦!”周广财连连摆手,目光落在他们的行李箱上,“车就在外面,咱们先去酒店安顿下来。会长晚上设了便宴,给两位接风洗尘。”他说话间,已经自然地接过了陆铮手中的推车,动作熟稔地引领他们朝停车场走去。
停车场里,一辆半新的黑色国产SUV静静停着。周广财利索地将行李搬进后备箱,招呼两人上车。陆铮拉开后座车门,先护着姜晚上车,自己才坐进去,关门的动作随意却带着一种下意识的警惕,目光迅速扫过车内环境——干净,没有多余物品,车窗贴膜颜色适中。
车子驶出机场,汇入昆明的车流。周广财话不少,热情地介绍着昆明的气候、特色,以及腾冲玉石市场近些年的变化,言语间透露出对行业的熟悉。
“林先生这次过来,主要想看看哪方面的料子?是喜欢玩蒙头料(全赌石),还是开窗料(半赌石)?或者对成品也有兴趣?”周广财从后视镜里看了陆铮一眼,随口问道。
陆铮靠在后座,姿态放松,一只手随意地搭在姜晚身后的椅背上,形成一个半环抱的姿态。“主要还是想实地看看场口,了解一下矿脉的新变化。蒙头料风险太大,我们小本经营,还是倾向于表现比较明确的开窗料,或者一些有特色的半明料。至于成品,”他笑了笑,看了眼姜晚,“我未婚妻眼光高,喜欢设计独特、料子也好的东西,这次来,也是想给她寻件合心意的订婚礼物。” 他说得自然流畅,滴水不漏。
姜晚配合地微微低头,脸上泛起一丝恰到好处的红晕,手指无意识地拨弄了一下背包带子,小声说:“也不一定要多贵重,有特色、有眼缘就好。”将一个既有品味又不贪心的未婚妻形象补充完整。
周广财呵呵笑着:“姜小姐好眼光,懂行!咱们腾冲、瑞丽这边,好东西还是有的,就看你有没有那个缘分和眼力了。对了,”他话锋一转,像是闲聊般提起,“最近缅北那边几个老场口,出货好像不太稳定,路上也不太安宁,林先生如果要过去看看,可得提前安排妥当,最好有可靠的中间人带路。”
这话看似提醒,实则试探。试探他们的真实意图,是否真的要深入矿区,以及是否有“可靠”的门路。
陆铮神色不变,眉头却几不可察地微蹙了一下,露出些许生意人听到坏消息时的惯常表情:“听说了些风声。所以我们这次先在国内市场转转,看看情况。如果有合适的机会,再考虑过去。周师傅在那边人面熟,到时候少不得要麻烦您引荐引荐。”
“好说好说!”周广财爽快地应下,“到了腾冲,认识几个常年跑那边的朋友,到时候介绍给你们认识。”
一路闲聊,车子驶入昆明市区一家位置中档、环境安静的商务酒店。周广财帮忙办理了入住手续,将两张房卡交给陆铮——一间大床房。这是任务需要,也是“未婚夫妻”身份的必然安排。
“两位先休息,晚上六点,我准时在楼下等。”周广财说完,便驾车离开了。
陆铮和姜晚拖着行李,走进电梯。电梯门合上的瞬间,两人脸上那种“情侣”间的温和神情如同潮水般褪去。
“房间检查过了,安全。”陆铮低声说,语气恢复成纯粹的陆少校,“这个周广财,是我们在当地的线人之一,背景相对干净,但也不能完全信任。他刚才的试探很常规。晚上吃饭,可能还会接触到其他人,你继续扮演好姜晚,多听少说,尤其不要主动提及任何关于缅北具体地点、矿场名称或武装派别的话题。如果被问到专业问题,就用你准备好的那些基础知识应付。”
“明白。”姜晚点头。电梯到达楼层,两人一前一后走出。
房间是标准的大床房,陈设简洁。陆铮放下行李,第一件事是拉上窗帘,然后从自己包里取出一个巴掌大的仪器,快速而专业地扫描房间的各个角落,特别是电话、插座、烟雾报警器和床头灯附近。仪器发出极轻微的嗡鸣,屏幕上的指示灯一直是绿色。
姜晚则安静地站在房间中央,目光扫过房间布局,同时意识中询问阿尔法:“阿尔法,扫描房间电磁环境,是否有异常波动或潜在监听设备?”
【系统:正在扫描……房间内电磁环境稳定,未发现主动发射信号的监听或监控设备。但检测到门缝下方有轻微气流扰动,建议检查门外走廊。】阿尔法的回应迅速。
陆铮显然也注意到了这一点。他收起仪器,对姜晚做了个“噤声”的手势,自己悄无声息地走到门后,透过猫眼向外观察了几秒,然后轻轻将耳朵贴在门上。
片刻后,他走回来,声音压得更低:“走廊有人停留,不确定是否是针对我们。从现在开始,在房间内,除非必要,用最低音量交流,或使用手势和书写。我们的‘亲密’戏码,在房间里可以暂时卸下。”
姜晚点头表示理解。她走到床边坐下,开始从行李箱里拿出简单的洗漱用品和换洗衣物,动作自然,仿佛真的只是在整理行李。
陆铮则坐在靠窗的椅子上,打开了加固笔记本,屏幕的光映在他没什么表情的脸上。他调出了一份加密地图,手指在上面快速滑动、标记,偶尔停下来沉思。
房间里很安静,只有空调出风口细微的风声,和两人极轻的呼吸声。
窗外的城市光线被厚重的窗帘阻隔,只在边缘透进一丝模糊的亮。这个安静、普通甚至有些乏味的酒店房间,成了风暴来临前最后一个相对安全的伪装所。
姜晚将一件外套挂进衣柜,指尖拂过粗糙的布料。她看了一眼陆铮专注的侧影,又看了看那张大床。
真正的考验,远未开始。而这场始于机场的“戏”,在每一个细节里,都必须继续演下去,直到任务结束,或者……直到伪装被彻底撕碎的那一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