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交会正式闭幕。展馆内人潮逐渐退去,取而代之的是拆展板的敲打声、搬运货物的拖车声和各家参展商告别时的嘈杂。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疲惫与尘埃。
姜糖和研究所的几位同事一同走出展馆。夕阳给巨大的建筑镀上一层暖金色的边,但热度已经消退。
“小姜,这次收获不小啊,看你笔记记了好几本。”同组的老李笑着说,他拎着个鼓囊囊的样品袋,脸上带着圆满完成任务的轻松。
“是啊,开了眼界,很多民用领域的技术思路挺有启发的。”姜糖微笑着回应,手里拉着自己的小型行李箱,里面装满了资料和少量样品。她表情自然,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属于年轻研究员的兴奋与满足。
“回去好好整理,写报告有你忙的。”另一位同事拍拍她的肩,“我们先回酒店了,晚上聚餐别迟到啊!”
“好,我收拾一下东西,随后就到。”姜糖点头应下,目送同事们说笑着走向大巴车。
她没有立刻跟上,而是转身走向场馆侧翼相对僻静的一个临时寄存处,取回了自己那个装着几斤“边角料”矿石标本的结实帆布袋。拎着略显沉重的袋子,她走向场馆外围规划好的出租车等候区。
排队上车,报出酒店名字。车窗外的城市景象飞速后退,繁华渐次被常规的街景取代。姜糖靠着车窗,眼神平静,内心却在与阿尔法做最后的确认。
“阿尔法,所有广交会期间获得的纸质资料、电子存储设备、以及那几份敏感度较高的技术摘要,是否已完成扫描存档?原件物理清除方案?”
“已完成高精度扫描存档,所有文件特征点(包括潜在隐藏水印、特殊纸张纹理)均已记录。建议物理原件在抵达昆明集结点前,使用酒店碎纸机处理,碎片分散丢弃。电子设备存储芯片可进行低阶格式化覆盖后物理损坏。矿石标本已进行初步无损扫描,矿物成分与结构图谱已记录,建议保留实物作为掩护道具,但需注意其放射性本底值在安全范围内,无异常能量波动。”
“明白。”姜糖在意识中回应。矿石标本没有异常,这在意料之中,真正的目标在西南方向。
回到酒店房间,她反锁房门,拉上窗帘。动作迅速而有序。先是取出笔记本电脑和所有纸质笔记、名片,快速但仔细地用阿尔法指示的方法处理。碎纸机轻微的嗡鸣声持续了片刻。芯片覆写,然后她用工具钳破坏了旧手机和几个U盘的接口。
接着,她打开那个装着矿石的帆布袋。手掌抚过粗糙或光滑的石块表面,冰凉的触感传来。阿尔法的扫描结果以微光形式在她视网膜边缘闪过,确认这些都是普通玉石原石或伴生岩,没有特别。她留下了其中两块个头适中、品相最“不起眼”的,重新包好,放入行李箱夹层。其余的,连同处理掉的电子垃圾碎片,分别装进几个酒店提供的塑料袋,准备待会儿出去时分散丢弃在不同的公共垃圾桶。
做完这一切,她环顾房间,确保没有留下任何个人或任务相关的痕迹。然后,她拿起那个看似普通的行李箱和随身小包,走出了房间。同事们的聚餐邀约,她早已编好了一个“家里有急事,需要改签最早航班回去”的合情合理的借口,并在回来的路上发了信息婉拒。
酒店门口,一辆黑色轿车悄无声息地滑停在她面前。车窗降下,司机是个面无表情的年轻人,对她微微点头。姜糖没有多问,拉开车门坐了进去。
车子没有驶向机场出发层,而是拐进了机场附近一个综合性服务区域,停在一栋不起眼的商务酒店后门。司机递给她一张房卡:“308。陆少校在等你。”
姜糖接过房卡,拎着行李箱下车。酒店走廊铺着厚厚的地毯,吸走了所有脚步声。308房间门口,她刷卡进入。
这是一间普通的商务套房,客厅不大,窗帘紧闭,只开了一盏落地灯。陆铮正坐在沙发上,面前摊开着一台军用加固笔记本和一些纸质文件。他穿着便服,深色的夹克,看起来更像一个冷峻的商务人士,只是那挺直的背脊和锐利的眼神无法完全遮掩。
听到门响,他抬起头,目光落在姜糖身上,迅速扫过她的行李和状态,几不可察地点了下头:“来了。坐。”
姜糖将行李箱靠墙放好,在侧面的单人沙发坐下,背脊同样挺直,目光平静地迎向陆铮。
陆铮合上笔记本,将一份薄薄的文件夹推到茶几对面。“你的新身份。姜晚,二十五岁,自由地质矿物顾问,对玉石贸易和矿脉勘察有兴趣。我是你的未婚夫,林铮,从事跨境矿产贸易。我们计划考察缅北部分矿区,寻找合作机会和潜在投资。”
姜糖拿起文件夹翻开。里面是两份制作精良的护照、身份证、几张信用卡、名片,甚至还有几份看似真实的“恋爱”合影和社交媒体信息摘要。背景故事详细而自然,经得起一般核查。
“背景资料记熟,尤其是你的专业部分,可能会被问及。”陆铮的声音没什么起伏,“到了那边,少说,多看,听我指示。你的核心任务就是扮演好‘姜晚’,一个对玉石有点专业知识、跟着未婚夫出来见世面的女人。其他任何事,不要好奇,不要插手。”
他顿了顿,目光如实质般落在姜糖脸上,带着审视和明确的警告:“记住,这不再是相对安全的广交会。那里是真正的灰色地带,一句话,一个眼神不对,都可能招致不必要的关注甚至危险。你只需要做好你的角色,别暴露,别添乱,就是对我们行动最大的支持。明白吗?”
“明白。林先生。”姜糖合上文件夹,抬起头,脸上露出一丝属于“姜晚”的、略带依赖和信任的浅笑,眼神却保持着冷静,“我会跟紧你,不多问,不多看。”
陆铮似乎对她瞬间进入状态的反应略感满意,但眼中的审视并未完全消退。“这是你的通讯器,”他又推过来一个看似普通的女性腕表,“常规功能正常,长按侧面按钮三秒可以紧急呼救并发送粗略定位。非紧急情况,不要使用。另外,”他拿起一个更小的密封袋,里面是两粒不起眼的药片和一枚戒指,“抗疟疾药,提前服用。戒指内侧有微型切割刃,必要时自保。希望你不会用到。”
姜糖接过腕表戴上,又收起药片和戒指。“谢谢。”
“一个小时后出发,飞昆明。到了那边,会有人接应,进行最后一次简报和装备检查。”陆铮站起身,开始收拾自己的东西,“你可以休息一下,或者再熟悉一下身份资料。”
他将自己的装备——一个低调的黑色旅行包——整理好,动作利落。房间里只剩下纸张摩擦和拉链划过的轻响。
姜糖也站起身,拿着那份身份资料,走到窗边,借着落地灯的光线再次默记。窗帘缝隙透出一丝外面街道的霓虹光,模糊地映在她的侧脸上。
陆铮收拾好东西,看向她的背影。女孩站得笔直,微微低头专注地看着手中的文件,侧影在昏黄光线下显得有些单薄,但那份沉静和迅速进入状态的能力,却又与外表形成反差。
他移开目光,声音平淡地补充了一句,像是在做最后的叮嘱,也像是在划定更清晰的界限:
“记住,姜糖同志,从现在开始,我们是‘林铮’和‘姜晚’。戏,要演全套。但这出戏里,只有任务,没有其他。收起你所有不必要的情绪和想法,一切行动听指挥。这趟行程,安全带回目标,然后各归各位。清楚吗?”
姜糖转过身,脸上属于“姜晚”的柔和表情已经收敛,只剩下属于任务执行者的清晰与冷静:
“清楚,陆少校。”她顿了一下,改口,声音平稳无波,“林先生。”
陆铮几不可见地点了下头,拎起自己的行李。
“走吧,‘未婚妻’。”他拉开房门,语气平静无澜,“该去赶我们的‘蜜月’航班了。”
脑海中,阿尔法的电子音突然插播,带着一丝拟人化的、极其轻微的“滋滋”声,像是信号干扰,又像是某种憋不住的调侃:
【系统:哇哦。】这声感叹词用得极其生硬,却又微妙地传达出某种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意味。【姜糖同志,根据本星球当前主流文明婚恋流程数据库分析,您这属于……嗯,跳过所有前置步骤,直接进入名义上的法定绑定关系阶段?通俗地说,没恋爱就‘嫁’了?虽然只是任务身份。需要本机为您调取《角色扮演中亲密关系自然度模拟指南》或《应对尴尬情境之微表情管理手册》吗?】
姜糖正在核对新身份证件上的细节,闻言,指尖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内心毫无波澜,甚至有点想给阿尔法的核心程序来一次彻底的“杀毒”。
“阿尔法,”她在意识中回应,声音冷静得像在陈述实验数据,“你的情感模拟模块如果负荷过重,建议暂时关闭。或者,你需要我把你刚才那句冗余且无任务关联的感慨,连同触发它的底层逻辑代码一起,写进本次行动后的检讨报告里?”
【系统:……】阿尔法瞬间安静如鸡,只剩下极其高效稳定的数据流在后台无声涌动,快速交叉比对身份资料中的每一个细节,并开始模拟进入目标区域后可能遇到的各种盘查问题及标准应答。
现实时间不过过去一两秒。姜糖已经将护照上的照片、号码、签发日期,以及“姜晚”的学历背景、工作经历、甚至虚构的喜好(喜欢某种特定颜色的玉石)都记牢。她抬起头,看向已经收拾妥当、站在门边等待的陆铮。
陆铮似乎并未察觉她瞬间的细微停顿,他的目光落在她手中的文件夹上,例行公事般问:“资料都记熟了?”
姜糖合上文件夹,将它稳妥地放进随身小包的内层。然后,她看向陆铮,脸上没有“姜晚”那种刻意的依赖笑容,而是恢复了一种干净利落的专业态度,甚至反过来,用平静无波的口吻确认道:
“林先生,关于‘姜晚’的一切可公开背景资料、专业知识点、以及我们‘相识’于某次矿物学术会议、因共同兴趣订婚的经过,均已记熟。需要现在复核吗?” 她顿了一下,仿佛只是随口一提,但眼神清亮,“或者,您的资料背会了吗?”
这话问得平淡,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将对方也纳入同等考核范围的意味。不是挑衅,而是纯粹的任务确认。
陆铮眉梢似乎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深黑的眼眸看着她,那里面没有情绪,只有评估。他没有回答“背会了”这种幼稚的问题,而是直接拉开了房门,让走廊的光线泄入昏暗的房间。
“走吧。”他的声音依旧平稳,率先走了出去,“路上有的是时间‘对剧本’。”
姜糖拎起行李箱,紧随其后。走廊的灯光将两人的影子拉长,一前一后,保持着既不疏远也不亲密的、恰到好处的“未婚情侣”距离。
脑海中,阿尔法彻底安静了,只有任务相关的数据流在稳定推送,以及一句极其微弱、近乎自语的电子杂音般的总结:【指令确认:情感模拟模块优先级降至最低。当前核心任务:扮演‘姜晚’,生存,并寻找能量矿脉线索。祝您好运,我的‘未婚’宿主。】
姜糖无视了最后那句,将全部注意力集中在即将开始的漫长旅途,以及那遥远而危险的、萦绕着迷雾与宝石光泽的缅北山区。
戏幕拉开,角色就位。真正的考验,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