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基地的例行汇报、装备故障分析会、以及和徐教授关于“材料瓶颈”的技术讨论,在接下来几天按部就班地进行。姜糖表现得合作而专注,提出的建议也都在“民间技术爱好者”的合理范围内,甚至因为亲身经历了故障,她的某些改进意见显得格外切实。
但只有她自己知道,心底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那种在绝境中磨砺出的、属于指挥官米娅的锋利内核,正以前所未有的清晰度重新变得坚硬。昆仑的目标悬在远方,倒计时滴答作响,周围的视线有审视有关切也有算计。之前的“薅羊毛”、“技术交换”本质上是一种相对被动的、依托于“奇货可居”的周旋。但现在,她清晰地意识到,仅仅是周旋和等待“机会”,在越来越紧迫的时间面前,太慢了,也太被动了。
不服?那就打到你服。挡路?那就把你踩在脚下。
这不是莽撞的匹夫之勇,而是一种战略思维的根本转变:从规避冲突、交换利益,转变为在必要时,主动创造冲突、并确保自己成为冲突的赢家,从而建立规则,夺取主导权。当然,这里的“打趴下”,未必是物理意义上的,也可以是技术、资源、乃至心理层面的碾压。
这个念头,在她又一次路过训练场,看到几名士兵在练习徒手格斗,周围喝彩声不断时,变得格外清晰。力量,最原始也最直接的话语权。
几天后,一个下午,姜峰面色不豫地回到机修连分配给姜糖临时使用的小工作间。
“怎么了哥?”姜糖正在用阿尔法辅助分析一批新到的、作为“技术咨询费”的特种合金边角料,头也没抬。
“没什么,就是后勤处那帮孙子!”姜峰一屁股坐下,灌了口水,“之前批给你做‘研究对比’的那批高能量电池模块,卡在最后出库环节了。管仓库的王胖子,跟我扯什么‘手续不全’、‘用途模糊’,明里暗里暗示要‘意思意思’,或者让我拿咱们机修连下季度的一批紧俏配件指标去换!妈的,那电池模块本来就是协议里的一部分,徐教授都签过字的!”
姜峰越说越气。这明显是看姜糖一个“外来”的技术人员,借着流程卡要好处。若在平时,他或许会忍一忍,多跑几趟腿,或者找上级协调。但现在妹妹那些图纸和预警像石头一样压在他心里,任何一点阻碍都让他格外焦躁。
姜糖手上的动作停了下来。她缓缓抬起头,眼神里没什么怒气,反而有一种冰凉的平静。
“王胖子?后勤仓库三组的副组长?”她确认。
“对,就他!贼眉鼠眼,贪得很!”
“哥,帮我个忙。”姜糖站起身,走到角落一个不起眼的储物柜前,输入密码打开,从里面拿出一个用防震布包好的长条状物体——正是上次外勤后,姜峰用边角料给她手工打造的那把“多功能生存铲”。她掂了掂分量,合金铲头在灯光下泛着冷硬的光泽。
“你……你要干嘛?”姜峰心里一突,猛地站起来,“糖糖,别乱来!这里可是部队!为这点事动手,性质就变了!”
“谁说我要动手?”姜糖奇怪地看了他一眼,嘴角勾起一抹没有温度的弧度,“我是去‘请教问题’。”
半小时后,后勤处仓库外的空地上。王胖子正腆着肚子,跟两个手下吹嘘自己新搞到的好茶,瞥见姜峰和姜糖走过来,尤其是姜糖手里还提着个用布包着的长家伙,三角眼里闪过一丝警惕和不屑。
“哟,姜工,又来了?不是跟你说了嘛,手续得补全……”王胖子拖着长腔。
姜糖没理他,径直走到旁边一块训练用的空地,那里有一些废弃的轮胎、木桩。她解开防震布,“哐当”一声,那把造型奇特却透着凶悍气息的多功能生存铲杵在了地上。
这一下吸引了周围不少正在搬运或休息的士兵的注意。
“王组长,”姜糖开口,声音清晰,不大却足以让附近的人都听见,“我听我哥说,您对物资的‘实用性’和‘战术价值’很有研究。正巧,我这儿有个自己琢磨的小玩意儿,是结合了野外生存和极端环境下应急工具的思路设计的,但对它的实际性能没底。听说您见多识广,能不能请您……品鉴品鉴,顺便指导一下,这东西,够不够格‘配发’给需要执行高风险野外任务的人员?”
她的话说得客气,甚至带着点“请教”的意味,但配合她手里那件明显不是制式装备、却散发着危险气息的工具,以及她平静无波的眼神,形成了一种奇异的压力。
王胖子愣住了,他没想到姜糖来这么一出。周围士兵的目光都聚集过来,好奇地打量着那把铲子。
“这……这什么玩意儿?乱七八糟的……”王胖子试图维持威严。
“是不是乱七八糟,试试不就知道了?”姜糖微微一笑,忽然单手抡起铲子,走到一个废弃的厚实木桩前。她没有用蛮力劈砍,而是脚下步伐一变,身体侧转,利用腰力和铲子前端的尖锐破拆头,结合了一个类似刺枪突刺的动作,猛地向前一戳!
“噗嗤!”
一声闷响,特制合金的破拆头竟然深深扎进了坚硬的木桩,几乎没柄!紧接着,她手腕一拧一别,“咔嚓”一声,木桩侧面硬生生被撬裂了一大块!
周围响起一片低低的吸气声。这木桩是用来给士兵练拳脚的,硬度可想而知。这女孩看着瘦瘦小小,这一下子的爆发力和那工具的犀利程度,让人咋舌。
姜糖拔出铲子,面不改色,又走到一个废旧轮胎前。这次她用的是铲侧面的锯齿,快速而有力地来回锯拉,坚韧的橡胶胎面像黄油一样被割开深深的口子。随后,她按下铲柄上的一个隐藏按钮,弹出内置的打火棒,随手从旁边扯了把枯草,几下就引燃了一簇小火苗,演示了应急取火功能。
整个过程行云流水,没有多余的花哨,每一个动作都透着简洁高效和……一种冰冷的实用主义暴力美学。这根本不是什么“小玩意儿”,而是一件融合了破拆、切割、挖掘、生火甚至可能更多功能的单人战术生存凶器!
姜糖做完演示,拎着铲子重新走到脸色有些发白的王胖子面前,铲头上还沾着木屑。
“王组长,您看,这东西虽然简陋,但在缺乏支援的极端环境下,是不是比一块电池模块,更能解决‘实际问题’?”她语气依旧平静,甚至带着点探讨的意味,“我就在想,如果以后我们的技术员或者侦察兵,在野外遇到点‘小麻烦’,是等着手续齐全的电池送过去,还是手里有件这样的东西更踏实?当然,这只是我个人的一点瞎想,最终还是得您这样的专家把关。您说,那批电池模块,是继续等着走流程‘研究用途’,还是先拿出来,让我们验证一下,在‘极端缺电’情况下,哪些装备的优先级更高?”
话里的意思再明白不过:你卡着我的电池,无非是想拿捏我,换取好处。但我现在告诉你,我有的不只是图纸和配方,我还有制造“麻烦”和解决“麻烦”的能力(虽然演示的是工具,但暗示的是她这个人)。电池是协议内的,你今天不给我,我或许有别的办法让你更难堪,或者,我就把这件“小玩意儿”和它代表的那种“极端实用主义”思路往上捅一捅,让大家看看,在真正的需求面前,你那套卡流程的把戏有多可笑。
王胖子额头上冒出了冷汗。他敢卡姜糖,是因为觉得她是个靠着点技术巴结上头的“关系户”,可以拿捏。但现在,他看着那把铲子,看着姜糖那双平静却深不见底的眼睛,再感受着周围士兵们投射过来的、带着玩味和审视的目光,他知道自己踢到铁板了。这个女孩,根本不是他想象中那种可以随便拿捏的技术员。她身上有种他只在某些真正上过战场的老兵身上感受到的、豁得出去的气质。
“……咳,姜……姜糖同志说笑了。”王胖子干笑两声,态度来了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弯,“那批电池……手续上是有点小问题,我马上再催催,立刻办!都是为了工作嘛,支持技术研发,我们后勤肯定全力保障!你看你,还专门跑一趟……这东西挺有意思,呵呵,挺有意思……”
“那就麻烦王组长了。”姜糖点点头,重新用布把铲子包好,仿佛刚才那番凌厉的演示只是寻常,“哥,我们回去吧,别耽误王组长工作。”
在周围士兵若有所思的目光注视下,兄妹俩离开了后勤区域。
走出一段距离,姜峰才长出一口气,压低声音道:“你吓死我了!我还以为你要……”
“以为我要给他一铲子?”姜糖笑了笑,眼神却冷,“有时候,展示你有掀桌子的能力,比真的掀桌子更有效。他以后不敢再卡我们了,至少不敢明着来。而且,”她掂了掂手里的布包,“经过今天这么一‘演示’,咱们这件‘手工制品’的名声,也算打出去了。以后需要‘特制工具’的时候,会顺利很多。”
姜峰看着妹妹平静的侧脸,忽然觉得她有些陌生,又有些……令人安心。她真的不再是那个需要他处处操心、怕她吃亏的妹妹了。
(这件事很快以某种隐晦的方式,在基地小范围内传开。版本不一,但核心一致:那个提供“哨兵”图纸的女技术员,不是软柿子,手里有真东西,人也硬气。陆铮听到报告时,正在擦拭自己的配枪,动作没有丝毫停顿,只是眼神微微深了一下。他想起山谷里她晕车呕吐的狼狈,也想起她穿戴“哨兵”测试时的专注和后来面对故障的冷静。这个姜糖,就像一颗多面的水晶,每一面折射的光都不同,却都指向一个内核——强烈的生存意志和为实现目标不吝手段的果断。)
(阿尔法日志更新:【首次主动冲突应对完成。目标:后勤卡要人员。策略:武力工具展示配合情境威慑。结果:目标屈服,物资通道恢复,隐性威望建立。指挥官行为模式观察:由被动规避\/交换转向主动塑造规则、展示力量。风险评估:短期冲突解决效率提升,长期需注意力量展示的尺度与反噬可能。‘昆仑之望’项目前置条件之一‘内部阻力清除能力’得到初步验证。能量汲取进度:23.1%。】)
姜糖把玩着刚刚顺利到手的高能量电池模块,感受着指尖冰凉的金属触感。
看,路就是这样铺的。清除障碍,有时候不需要迂回谈判,只需要让障碍物自己意识到,它挡不住你,反而可能被你碾碎。
不服?那就打到你服。这只是个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