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这时,他贴身放在内袋里的位面罗盘,隔着衣物传来一阵极其微弱、几乎难以察觉的温热感。他心头一动,借着弯腰避开一段低垂断裂电线、动作自然停顿的瞬间,飞快地用手指在内袋外按压了一下。隔着布料的触感告诉他,罗盘那三道幽蓝的荧光刻度线,似乎正微微地、持续地偏向他们行进路线的左前方——那里矗立着一座外形极其怪异、如同数个巨大水泥方块被暴力揉捏堆叠在一起、又被某种巨大力量斜斜劈开一角的废弃建筑。那建筑大部分结构深陷在冻土里,露出地面的部分也布满了巨大的裂口,像一只沉默的、布满伤痕的怪兽。那幽蓝光芒的指向异常执着,似乎在无声地宣告:那里,有东西!不仅仅是水或食物那么简单。
队伍正沉默地沿着一条相对开阔、但两侧堆满巨大混凝土碎块的“道路”前行。突然——
“吼嗷——!!!”
一声低沉得仿佛来自地底深渊的咆哮,毫无征兆地撕裂了狂风的呜咽,如同万吨巨锤狠狠砸在每个人的鼓膜上!地面随之传来一阵清晰的震动,碎石在脚下簌簌跳动!
队伍最前方的瑞娜瞬间蹲伏,手中的长管步枪闪电般抬起,指向声音来源——右前方一片由倒塌的巨型冷却塔和大量扭曲金属废料堆成的、如同小山般的废墟。她身后的流浪民反应同样迅捷,疤脸低吼一声,挺起长矛挡在侧翼,另外两人也迅速散开,各自寻找掩体,武器上膛的声音在风声中格外刺耳。
周琛的心脏猛地一缩,身体已经本能地缩到了一块半人高的、布满锈蚀钢筋的混凝土碎块后面。他屏住呼吸,透过碎块间的缝隙,死死盯住那片剧烈晃动的金属废墟。
轰隆!哗啦啦——!
一大片锈蚀的金属板如同脆弱的纸片般被猛然掀飞!一个庞大到令人窒息的灰黑色身影,带着排山倒海般的压迫感,硬生生从废墟的深处撞了出来!
那东西……勉强还保留着一些类似熊的轮廓,但体型膨胀了至少三倍!肩背高高隆起,覆盖着一层厚厚的、如同破碎混凝土块般凹凸不平的暗灰色角质层,闪烁着岩石般冰冷的光泽。巨大的头颅上,原本眼睛的位置只剩下两个深陷的、流淌着黄绿色粘稠脓液的窟窿,但一张布满螺旋状利齿、占据了大半个脑袋的巨口却异常醒目,此刻正大张着,发出震耳欲聋的咆哮,喷吐着带着浓重腐臭和硫磺味的腥风。它的四肢异常粗壮,末端是巨大的、如同挖掘机铲斗般的利爪,每一次踏地都引起小范围的地面震颤。
“开火!打它关节!眼睛位置!”瑞娜的厉喝在咆哮声中显得异常尖利!
砰!砰!砰!
枪声瞬间爆响!疤脸和另一个持枪的流浪民毫不犹豫地开火,霰弹枪喷射出大片的灼热铁砂,狠狠泼洒在巨兽前肢的关节部位和它那张开的巨口附近!
然而,结果令人绝望!
密集的铁砂打在巨兽前肢覆盖的厚重角质层上,只溅起一蓬蓬微小的火花和细碎的灰屑,如同雨点打在岩石上!打在它口部边缘的几颗铁砂,倒是嵌入了一些相对柔软的皮肉,渗出几缕黄绿色的粘液,但这微不足道的伤害,如同蚊虫叮咬,反而彻底激怒了这头庞然巨物!
“吼——!”巨兽发出更加暴怒的咆哮,巨大的头颅猛地一甩,庞大的身躯竟异常灵活地一个侧撞,轰然撞向瑞娜等人藏身的混凝土掩体!
轰!!!
碎石和尘土如同爆炸般冲天而起!巨大的混凝土块被撞得四分五裂!瑞娜和两个流浪民狼狈不堪地翻滚躲避,险之又险地避开了致命的撞击和飞溅的碎石。疤脸怒吼着挺矛刺向巨兽的后腿,但那锋利的齿轮矛尖划过角质层,只留下一道浅浅的白痕,发出令人牙酸的摩擦声!
子弹无效!矛刺无效!这怪物的防御力强得令人绝望!它顶着稀疏的弹雨和长矛的骚扰,迈着沉重而迅捷的步伐,张开那恐怖的巨口,径直扑向一个因躲避撞击而稍微暴露了身形的年轻流浪民!那年轻人脸色惨白,眼中充满了绝望!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周琛的大脑以前所未有的速度疯狂运转!子弹无效,矛刺无效,物理防御近乎无敌……那么,结构呢?利用环境!他的目光如同最精密的探针,瞬间扫过巨兽身后那片摇摇欲坠的、由巨大废弃齿轮组、断裂的传动轴和厚重钢板堆叠而成的机械废料山!几根粗大的、锈蚀严重的支撑钢梁正勉强支撑着这座金属山峰的平衡!
一个极其大胆、近乎疯狂的念头在他脑中瞬间成型!
“疤脸!吸引它!往左边引!撞那堆废铁!”周琛猛地从掩体后探出半个身子,用尽全身力气朝着正试图再次刺击巨兽腿部的光头大汉嘶吼!他的声音在混乱的咆哮和枪声中显得异常尖利。
疤脸闻声猛地回头,布满血丝的眼中先是闪过一丝错愕,随即看到了周琛指向那座金属废料山的手势!那堆摇摇欲坠的玩意儿!他瞬间明白了周琛那疯狂计划的边缘,眼中凶光暴涨!没有半分犹豫!
“操!畜生!来吃你爷爷!”疤脸爆发出炸雷般的怒吼,放弃了徒劳的刺击,抓起脚边一块脸盆大的混凝土碎块,用尽全身力气狠狠砸向巨兽那颗流淌着脓液的硕大头颅!
砰!石块砸在巨兽的额角,碎裂开来。虽然依旧无法造成实质伤害,但这挑衅的动作和巨大的声响成功转移了巨兽的注意力!
它猛地停下扑向年轻流浪民的动作,那颗恐怖的头颅转向疤脸的方向,发出一声更加暴虐的咆哮!庞大的身躯带着碾碎一切的气势,朝着疤脸猛冲过去!沉重的脚步踏得地面轰隆作响!
疤脸如同灵活的猿猴,转身就朝着周琛指定的那座金属废料山狂奔!他并非直线逃跑,而是故意绕着S形路线,不断用吼叫和捡起的碎石块持续吸引着巨兽的怒火,将它牢牢牵制在追击自己的路线上,一步步引向那致命的金属堆!
瑞娜和另外两人立刻明白了意图!枪声再次响起,这一次子弹全部倾泻向巨兽相对脆弱的腿部关节和支撑着废料山的那些锈蚀钢梁!试图加速破坏那本就岌岌可危的平衡!
周琛的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几乎要冲破肋骨!他像一道贴着地面疾驰的影子,利用巨兽被疤脸吸引、瑞娜等人火力掩护的宝贵间隙,以惊人的速度绕到了金属废料山的侧面。他飞快地从背包里掏出仅剩的几块压缩干粮——这些珍贵的食物此刻成了诱饵!他用尽力气将它们狠狠砸向废料山最脆弱、最关键的几处支撑点下方!金黄色的干粮碎屑在满是油污的地面上格外显眼。同时,他毫不犹豫地将自己那壶仅剩的、极其宝贵的清水,用力泼洒在几根关键支撑钢梁的锈蚀最严重处!水能加速锈蚀?不,他需要的是水迹的反光!在昏暗的光线下,那几处湿痕如同信号灯般明显!
“疤脸!就是现在!闪!”周琛用尽肺里最后一丝空气嘶喊!
疤脸正被巨兽追得上天无路入地无门,后背甚至能感受到那巨口中喷出的腥臭灼热气息!听到嘶喊,他爆发出最后的潜力,身体猛地向侧面一个鱼跃翻滚!
失去了目标的巨兽,那庞大的惯性让它根本无法瞬间停下!它猩红的巨口正对着废料山下周琛精心布置的“诱饵”区域!那几处湿痕在它仅存的模糊视觉中,似乎反射着食物的微光(干粮碎屑)?它那简单的、充满毁灭**的大脑瞬间被吸引!
“吼——!”它发出贪婪的咆哮,庞大的身躯没有丝毫减速,反而加速朝着那堆“食物”猛冲过去!巨大的头颅低垂,巨口大张,准备吞噬!
轰隆隆隆——!!!
惊天动地的巨响!
巨兽那如同攻城锤般的头颅和肩背,狠狠撞在了周琛标记出的、支撑结构最脆弱的点上!同时,它沉重的身躯也狠狠撞上了摇摇欲坠的金属山体!
如同推倒了第一块多米诺骨牌!
刺耳欲聋的金属扭曲断裂声如同千万把钢锯在摩擦!那几根早已不堪重负、又被子弹重点照顾过的锈蚀支撑钢梁,在巨兽恐怖的冲击力下,如同朽木般瞬间崩断!
整座由数吨乃至数十吨重废弃金属构成的“山峰”,发出了令人灵魂颤栗的呻吟,失去了最后的支撑,如同天倾般轰然坍塌!
轰!哐!咔嚓!哗啦啦——!
无数巨大的齿轮、断裂的传动轴、厚重的钢板、扭曲的管道……如同钢铁的瀑布洪流,带着毁灭一切的力量,从十几米的高处疯狂砸落!瞬间将那头刚刚还不可一世的巨兽彻底淹没!
“嗷——!!!”巨兽只来得及发出一声短促而凄厉到极点的惨嚎,便被无穷无尽的沉重金属彻底埋葬!巨大的撞击力甚至让整个地面都剧烈地跳动了一下!
紧接着,是令人牙酸的、骨骼被瞬间碾碎爆裂的恐怖闷响!还有钢铁摩擦、挤压、扭曲变形的尖锐噪音!一股浓烈的、带着硫磺和血肉焦糊味的绿色烟雾,从金属堆的缝隙里猛地喷涌而出,伴随着滋滋作响的腐蚀声——那是巨兽体内强腐蚀性体液被挤压泄露!
无数碎裂的金属零件和沾染着黄绿色粘液的碎骨肉块,如同爆炸的弹片般向四周激射!周琛早已缩回了掩体后方,一块拳头大小的、边缘锋利的齿轮碎片呼啸着擦过他的掩体,狠狠嵌入他身后的混凝土墙,发出沉闷的“哆”一声!
烟尘混合着刺鼻的毒雾冲天而起,形成一片翻滚的死亡之云,遮蔽了那片区域。震耳欲聋的坍塌声和金属摩擦声在空旷的废墟中久久回荡,如同为这头巨兽敲响了最后的丧钟。
死寂。枪声停了,咆哮停了,只剩下金属堆深处偶尔传来的、令人头皮发麻的“嘎吱”挤压声和液体滴落的“滴答”声。
周琛背靠着冰冷的掩体,剧烈地喘息着,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血腥味和浓重的金属粉尘味,肺部火辣辣地疼。汗水浸透了内外的衣服,紧贴在皮肤上,冰冷黏腻。他的双手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那是肾上腺素狂飙后留下的虚脱。刚才那电光火石间的布置、引诱、搏命……任何一个环节出错,此刻被埋在下面、被腐蚀成渣的,就不止是那头怪物了!荒原的生存法则从未如此**而清晰地刻进他的骨髓——这里没有演习,每一次呼吸,都可能是与死神擦肩而过!每一次“胜利”,都不过是向死神借贷的片刻喘息!
他缓缓抬起头,目光越过掩体的边缘,看向那片翻滚的烟尘。瑞娜、疤脸和其他几个流浪民,正从各自的藏身处小心翼翼地探出头,脸上混杂着劫后余生的庆幸、难以置信的震撼,以及……一种更加深沉复杂的东西。他们的目光,如同探照灯般,齐刷刷地聚焦在周琛身上。
那目光里,有震惊,有审视,有感激,但更多的,是一种重新评估后的、带着高度警惕的重视。不再仅仅是对一个偶然闯入的、有点物资的“外来户”的漠然或敌意,而是对某种……未知变量的深深忌惮和探究。
周琛的心脏猛地一沉,如同坠入冰窟。他读懂了那些眼神。在这片以生存为唯一法则的残酷棋局里,他刚刚的举动,无疑是在自己身上打下了一个无比醒目的标记。他不再仅仅是一个挣扎求生的过客,更可能……已经身不由己地成为了荒原这盘血腥棋局中,一枚无法忽视、也无法轻易脱身的——关键棋子。是助力?是威胁?还是……某种他们无法理解的存在?瑞娜那双锐利的眼睛,正透过渐渐散去的烟尘,死死地锁定着他,仿佛要将他从里到外彻底剖开。
夜色如同粘稠的墨汁,终于彻底吞没了这片被诅咒的钢铁坟场。凛冽的寒风在废墟的缝隙间穿梭,发出如同冤魂呜咽般的尖啸。营地设在工厂深处一个相对完整、三面有厚重墙壁遮挡的车间角落里。几堆用废旧油桶改造的简陋火塘里,跳跃着橘红色却没什么温度的火苗,勉强驱散着刺骨的寒意,在人们沾满污垢的脸上投下明暗不定的、跳跃的阴影。
周琛独自坐在离主火堆稍远一点的一个熄灭的旧熔炉残骸旁,后背靠着冰冷的炉壁。他小心翼翼地取出贴身收藏的位面罗盘,将它放在身前一块相对平整的铁板上。幽蓝色的荧光在昏暗中无声地亮起,三道刻度线如同拥有生命般,在盘面上极其缓慢地旋转、校准。最终,它们再次稳定下来,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指向了白天那座如同被巨斧劈开的、怪异的水泥方块建筑的方向。那幽光在夜色中显得格外神秘,仿佛在无声地呼唤。
他沉默地注视着那固执的幽蓝光芒,片刻后,从背包里翻出一个边缘磨损严重的硬皮笔记本和一支短得几乎捏不住的铅笔头。借着罗盘幽光和远处火堆的微光,他翻开笔记本,在早已写满各种潦草符号和地形草图的一页空白处,开始记录。铅笔划过粗糙的纸面,发出“沙沙”的轻响,在风的呜咽声中几不可闻。
荒原据点:
废弃工厂群(当前): 结构复杂,掩体众多。流浪民势力(瑞娜部)控制核心区域。水源?可疑。防御尚可,但结构不稳风险高。(他在工厂群旁边画了个圈,标注了“瑞娜”和“?”)
冻土河床(侦查): 位置:西北向,穿越“断脊峡谷”(由倒塌钢架构成)。季节性水源,解冻期临近(需再次确认)。潜在争夺点!(画了个水滴符号,打了个大大的感叹号)
“巨口”废墟(罗盘指向): 目标建筑!外形异常(多层方块堆叠,斜向裂口)。高度危险(白天的巨兽可能源于附近?)。深层结构未知。罗盘反应强烈,疑有深层资源或……通道?(他画了一个歪斜的方块,打上箭头,重重地画了个圈)
流浪民势力:
瑞娜部: 核心约6-8人(目测)。首领:瑞娜(女),冷静,强势,实用主义,武器精良(改造长管枪)。成员:疤脸(光头,近战主力,暴躁但听令)、瘦高个(持霰弹枪,沉默)、年轻人(持矛,紧张)。规则森严(地盘、贡献、分配)。警惕排外,但认可实力。可利用?需谨慎!(标注了人名和简短评价)
其他痕迹: 工厂外墙涂鸦(血与锈符号)——非瑞娜风格,疑有其他势力标记或警告(“猎人”?“清道夫”?)。河床方向发现陈旧车辙印(宽距,重载,非流浪民手推车能留),指向东北。(画了个问号和车辙符号)
位面罗盘线索:
指向稳定: “巨口”废墟深处。非资源(水\/食物)常规波动模式。
反应强度: 遭遇巨兽时微颤?接触废墟建筑时持续增强。关联?
假设: 建筑深处存在高能反应源?稳定空间裂隙?或……与“灾变源”相关的遗存?(在“巨口废墟”旁打上三个大大的问号)
合上笔记本,周琛将它和罗盘仔细地收回最贴身的暗袋。冰冷的金属触感隔着衣物传来。他向后靠在冰冷的炉壁上,闭上眼睛,让疲惫的身体暂时放松,但大脑却如同高速运转的引擎,毫不停歇。
短期(明日):
立足: 积极参与瑞娜部任务(侦查、收集、防御),展现价值(工具制作?陷阱布置?),换取基本信任和补给份额。避免冲突,观察内部关系(疤脸是否服气?年轻人是否可靠?)。
探查: 寻找机会,在不引起瑞娜过度警觉的前提下,靠近“巨口”废墟外围,初步观察结构、入口、潜在危险(守卫?陷阱?环境危害?)。记录细节。
交易准备: 清点、整理可用物资(剩余干粮、水、金属工具碎片、电池),评估价值。留意营地内有无特殊物品(药品?燃料?地图?)或信息可交换。
中期(数日内):
深入废墟: 必须找到安全方式进入“巨口”!需装备(绳索?照明?防护?)、情报(内部结构?威胁类型?)、可能盟友(能否有限度拉拢疤脸或其他人?风险极大!)。罗盘是核心指引。
资源储备: 利用贡献,尽可能多积累干净水、耐储存食物(压缩干粮优先)、基础药品(消炎、止血)。探索废墟本身也是资源搜寻机会。
情报网络: 谨慎接触营地内相对边缘成员(如那个年轻流浪民),用少量食物或小工具换取零散信息(其他势力分布、近期异常事件、荒原传闻)。注意瑞娜耳目。
长期(位面探索):
稳定后方: 在瑞娜部或找到新的、相对安全的临时据点,作为探索废墟和可能位面穿梭的“锚点”。此地不宜久留,但需过渡。
穿梭准备: 假设“巨口”深处存在通道,需极高能量启动?特殊“钥匙”?罗盘本身就是媒介?研究罗盘所有细微反应模式!储备高能物品(电池?特定矿物?)。
终极目标: 找到罗盘指示的源头,无论那是灾变的真相、逃离的通道,还是……更大的陷阱。必须掌控它!
每一步都踩在深渊边缘,每一个选择都关乎生死。他需要像最精密的机器一样计算,像最狡诈的狐狸一样伪装,像最坚韧的野草一样抓住每一丝生机。
就在距离周琛所在废弃车间约百米之外,一栋相对保存完好、曾是工厂办公楼的五层建筑顶端。这里视野开阔,足以俯瞰大半个厂区,包括远处瑞娜营地那几簇微弱的火光。
两个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的身影,如同凝固的雕塑般矗立在顶楼残破的女儿墙阴影之下。他们穿着一种哑光的、质地奇特的深灰色连体作战服,没有任何标识,关节处覆盖着轻薄的黑色甲片。脸上戴着只露出冰冷双眼和下颌线条的呼吸面罩,过滤罐在面颊侧发出极其微弱的、规律的“嘶嘶”声。夜视仪镜片在黑暗中反射着幽绿的光泽。其中一人肩上,架着一支枪管异常修长、线条流畅的狙击步枪,枪口稳稳地指向下方营地的方向,瞄准镜的十字线,似乎正若有若无地扫过周琛背靠熔炉休息的身影。
“目标代号‘旅人’,周琛。今日行为数据更新。”持观察镜的人低声开口,声音经过面罩过滤,变成毫无起伏的电子合成音。他手中一个巴掌大小的方形仪器,屏幕幽光微微闪烁,上面快速滚动着文字和数据流,“17:08,协同本地流民‘瑞娜小队’于d7区(旧冷却塔废墟)遭遇并成功诱杀‘磐石兽’(threat Level b )。战术分析:利用环境结构弱点(废弃机械山G-4支撑点),以食物诱饵及反光标记精确定位,诱导目标撞击。执行效率:97.3%。超出基础生存策略范畴,具备显着战术策划及高风险执行力。”
他稍稍停顿,仪器屏幕上的数据流变化。“目标疑似持有特殊能量感应装置(特征匹配度72%,代号‘指针’档案关联中)。今日于c3区(标记为‘方巢’的异形建筑)外围,装置出现持续指向性高能反应(峰值达Gamma-7级)。目标已记录该坐标。”
“确认。”另一个身影,声音同样冰冷电子化,但似乎带着一丝更深的凝重。他缓缓移动着狙击枪,十字线牢牢锁定了周琛的方向。“‘指针’的活跃度在提升。‘旅人’周琛,已不仅仅是意外变量。他与‘方巢’的关联正在加深,其行动模式显示其对装置存在主动探索意图。这加速了不可预测的进程。”
“风险评估上调至‘琥珀’级。”持观察镜的人指尖在仪器上快速操作,“建议:维持深度监视优先级。暂停直接介入预案。‘方巢’内部能量读数仍在攀升,其作为‘潮汐节点’的可能性增至68%。‘旅人’的下一步行动,将是关键观测点。记录其接触‘方巢’的完整数据流,或可破解‘指针’的最终协议层。”
“同意。‘荒原棋盘’正在升温。”狙击手的声音毫无波澜,“风暴眼,正在他脚下形成。记录:‘旅人’周琛,已成为推动荒原终局的关键变量之一。观察继续。”
两个身影不再言语,如同最耐心的猎手,彻底融入顶楼的黑暗与寒风之中,只有夜视仪的幽绿光点和狙击镜片偶尔闪过的一丝微光,昭示着他们冰冷的目光,始终未曾离开下方那簇微弱的营火,以及营火旁那个对此一无所知的男人。
周琛往快要熄灭的火堆里添了几根捡来的、干燥的木条,看着微弱的火苗挣扎着舔舐新柴,发出轻微的“噼啪”声。他搓了搓冻得有些发僵的手,对着那点可怜的热源哈了口气,白雾在冰冷的空气中迅速消散。脸上露出一丝疲惫又带着点荒诞意味的笑容,对着跳跃的火苗,也对着这片无边的黑暗,压低了声音,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在讲一个只有自己能懂的、极其苦涩的笑话:
“啧,这鬼地方的‘日常’,真他娘的够劲儿。”他咂了咂嘴,仿佛在回味某种极其糟糕的味道,“早上出门遛弯,得先跟一群饿疯了、牙口比金刚钻还好的变种狗玩捉迷藏,输了就得当点心。中午想找口水喝,搞不好就得跟一群看谁都像移动储备粮的街坊邻居先表演个‘我很有用别杀我’的即兴脱口秀,还得交保护费。”他伸手虚指了一下白天发生激战的方向,尽管那里只剩一片黑暗,“下午更绝,直接给你安排个拆迁办的活儿,客户还是位脾气暴躁、自带装甲和强酸喷漆的‘磐石兽’老兄,服务宗旨就一条——用命去说服它撞墙。”
他顿了顿,拿起旁边一个瘪了一半的铁皮罐头盒,里面是浑浊的、勉强加热过的雪水。他抿了一小口,冰凉刺骨,带着浓重的土腥味。“这日子过得,真跟玩那见鬼的‘心跳大富翁’似的。”他扯了扯嘴角,笑容里的自嘲更浓了,“只不过人家掷骰子顶多踩个‘牢房’歇一轮,咱这骰子一出手,‘银行破产’是起步价,‘怪兽踩踏’是家常便饭,‘随机空袭’(指天上掉碎石或坍塌)更是买一送一。想走到‘补给点’?嘿,得先问问沿途那些‘房东’(指其他势力)手里的家伙答不答应。”
手指无意识地伸向怀里,隔着厚厚的衣物,轻轻按住了那个贴身存放的、散发着微弱幽蓝光芒的金属圆盘。指腹能感受到那冰冷而恒定的轻微震动。他脸上的那点黑色幽默瞬间褪去,眼底深处掠过一丝难以掩饰的忧虑和不确定。
“老伙计啊老伙计,”他对着火苗,声音轻得几乎被风声吞没,“你这‘导航’……靠谱的时候是真救命,可坑起人来也是往死里坑啊。”他叹了口气,目光投向营地外那片吞噬一切的、浓得化不开的黑暗,仿佛要穿透它,看到罗盘固执指向的那个狰狞的水泥巨口。“只求你明天开恩,指条稍微像人走的路……可千万别一时兴起,把我这百十来斤,直接给导航到‘变异蟑螂帝国’的皇家自助餐厅门口去当开胃菜。那玩意儿,”他想起某些不太愉快的传闻,喉结滚动了一下,“可是论吨算的胃口。”
火焰跳跃着,映着他脸上混合着疲惫、警惕和一丝挥之不去的、在绝境中硬生生挤出来的荒诞笑意。在这片以绝望为基调的废土之上,这点苦涩的幽默感,或许是他对抗彻底疯狂的最后一道,脆弱的堤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