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业博览会的喧嚣还没完全从铁锈镇的空气里散去,那股子“新纪元”的亢奋劲头正转化成实实在在的生产订单和加班通知,填满了各大工厂的排班表。能源管够,机器轰鸣,连带着工人们腰包里那点可怜的报酬似乎都厚实了一丝丝希望。一切看起来都在朝着李昊和市政厅画的那张大饼稳步前进。
直到“砰——!”一声沉闷中带着点撕裂感的巨响,从城西的老工业区传来,紧接着是刺耳的金属摩擦和什么东西彻底停转后令人心慌的寂静。
出事的是一条编号“7-b”的主干流水线。这条生产线年纪比大多数操作它的工人还大,是铁锈镇早期工业化的“活化石”之一,专门生产各种标准型号的传动齿轮和重型轴承,堪称许多大型设备的“关节”。能源危机时它半死不活地维持着最低产能,火髓能源注入后,刚刚完成一轮保养和调试,正开足马力,欢快地啃噬着钢锭,准备为几台等待维修的矿石粉碎机和两辆“巨犀”运输车提供急需的配件。
然后它就毫无征兆地“抽风”了。
当时在岗的老工头描述:“干得好好的,突然就听见动静不对,像是有个铁核桃在齿轮箱里炸了!然后整条线就跟抽了筋似的,猛地一抖,就彻底趴窝了!妈的,吓得老子还以为地震了!”
故障迅速上报。技术部的工程师、生产部的设备管理员、还有安全部门的人呼呼啦啦涌到了现场。初步检查,问题出在生产线最核心的“主驱动齿轮箱”里。打开厚重的、沾满陈年油污的外壳,一股混合了过热金属和烧焦润滑油的焦糊味扑面而来。里面的景象让人直嘬牙花子:一组负责将动力分配到各工位的关键传动齿轮,其中一个直径半米多的大家伙,齿牙磨损得厉害,边缘崩掉了好几块,而与之咬合的另一组齿轮也因此严重拉伤,导致整个传动系统卡死。
“这磨损……不对劲啊。”一个戴着眼镜的技术员蹲在齿轮箱旁,用探伤仪仔细检查着损坏的齿面,“看这痕迹,不像是正常疲劳磨损,更像是……材料本身有缺陷,在高负荷下突然发生了脆性崩裂和异常磨损。”
“这条线不是刚做完全面保养吗?当时没发现?”生产部派来的设备管理员脸色难看。
“保养只检查间隙和润滑,这种材料内部缺陷,不做破坏性检测根本发现不了!”老工头在旁边嚷嚷,心疼地看着趴窝的生产线,“这下完了!这主驱动齿轮是定制件,换起来麻烦得很!耽误多少活儿!”
更麻烦的还在后头。当维修小组去查询备件库存,准备更换这个核心齿轮时,库存管理员的回答让他们傻了眼:“7-b线主驱动齿轮?A型规格的?库……库里没了啊。”
“没了?怎么可能?!”维修组长急了,“这种关键备件,按照规程至少要保持两个以上的安全库存!”
管理员哭丧着脸调出记录:“记录上……上次大规模维护用掉一个,剩下的最后一个,三个月前被……被生产部特种加工车间以‘内部技术升级试验取样’的名义提走了,说是研究改进材料工艺,之后一直没见还回来或者有新件入库……”
生产部特种加工车间?那正是巴顿主管直接管辖的、负责高精度零件生产和特种材料试制的核心部门!
消息像长了脚,飞快传开。生产线停摆,关键备件库存离奇“蒸发”,矛头若隐若现地指向了生产部。几个等着配件复工的车间主任急得跳脚,骂骂咧咧的声音开始在工厂区蔓延。
巴顿是第一批赶到现场的管理人员之一。他脸色铁青(这次看起来不像装的),围着趴窝的齿轮箱转了好几圈,听着技术员和维修工的汇报,眉头拧成了疙瘩。
“特种加工车间提走的?”他听完库存管理员的话,立刻转头对自己的副手科尔低吼道,“立刻去查!是谁批的条子?取样试验有没有记录?样本现在在哪里?结果报告呢?!”
科尔应了一声,匆匆离去。巴顿又转向技术部的工程师,语气沉重:“材料缺陷……会不会是最近产能提升太快,热处理环节跟不上?或者……用了新批次的合金原料?”
他这话听起来像是在检讨自己部门的责任,但又巧妙地把原因引向了“产能压力”和“原材料”这种更宽泛、更难界定责任的方向。
李昊和索菲亚赶到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副景象:嘈杂的故障现场,焦急的工人,面色凝重的技术人员,以及正在“积极指挥排查”、言辞恳切却又暗含撇清意味的巴顿主管。
“指挥官,”巴顿看到李昊,立刻迎了上来,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疲惫和自责,“是我的工作没做到位。生产线超负荷运转,备件管理又出现了疏漏,给生产造成了损失,我请求处分。”
李昊摆了摆手,没有接他的话茬,直接走到齿轮箱前,仔细观察着那损坏的齿轮。“初步判断是什么原因?”他问技术部的负责人。
“材料内部存在隐蔽缺陷,可能在铸造或热处理阶段形成,常规保养无法检出。在高扭矩全功率运行时缺陷扩展,导致脆性崩裂和异常磨损。”技术负责人严谨地汇报。
“这种齿轮的生产和质量检测,是哪个环节负责?”李昊又问。
“铸造和粗加工在第七铸造车间,精加工和最终热处理……在特种加工车间。”技术负责人看了一眼旁边的巴顿,声音低了一些。
巴顿立刻接口:“指挥官,特种加工车间的每一道工序都有记录可查!我马上让他们调取这批齿轮(他指了指损坏的那个)的生产全流程记录和质检报告!如果真是我们的问题,绝对不推卸责任!”
他说得斩钉截铁,仿佛真的问心无愧。
索菲亚在一旁默默操作着数据板,调阅着相关记录。她很快发现了疑点:库存记录显示被提走备件的那个时间点,恰好是生产部开始“内部技术优化”项目不久。而那个“技术优化”项目,对外宣称的目标之一就是“改进关键传动部件材料的耐磨性”。
“巴顿主管,”索菲亚抬起头,语气平静,“关于那个‘内部技术优化’项目,涉及到这批齿轮的材料研究部分,是否有阶段性报告?或者,被提走的那个备件,最终是用于了什么具体试验?试验结果是否显示材料有改进空间,或者……存在潜在风险?”
巴顿脸上肌肉微微一动,叹了口气:“索菲亚小姐,不瞒你说,那个项目……推进得不太顺利。负责的老技师身体出了状况,一些试验数据记录得也比较混乱。至于那个备件,”他摇了摇头,“恐怕已经在反复测试中损耗了,具体结果还没来得及系统整理。这是我的失职,过于追求效率,忽略了流程规范。”
一番话,把问题推给了“项目不顺利”、“人员健康”和“记录混乱”,合情合理,让人抓不住把柄。既解释了备件为何“有去无回”,又暗示了可能存在的“材料问题”早有苗头,只是还没来得及发现和上报。
李昊看着巴顿那副“诚恳检讨”的模样,又看了看那静静躺着的、崩了牙的齿轮。生产线故障,备件失踪,内部项目混乱……这些单独来看,都可以用“管理疏漏”、“技术难题”来解释。但如此巧合地凑在一起,指向了同一个部门,同一个人……
“当务之急是恢复生产。”李昊没有继续深究,下了指示,“技术部牵头,评估损坏程度,制定抢修方案。生产部全力配合,无论用什么办法,尽快找到或加工出可用的替换件。其他使用同类部件的生产线,立刻安排预防性检查。”
他看向巴顿,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压力:“巴顿主管,你亲自负责替换件的落实。我要在二十四小时内,看到解决方案。至于管理责任和项目梳理,生产恢复后,我们需要一个详细的报告。”
“是,指挥官!我一定全力解决!”巴顿挺直腰板,大声应道,随即转身开始大声指挥调度,一副全力以赴的模样。
人群渐渐散去,各自忙碌。故障的生产线像一条死去的钢铁巨虫,瘫在车间中央。空气中焦糊味未散。
索菲亚走到李昊身边,低声道:“太巧了。备用件恰好被那个含糊的‘内部项目’提走,项目又恰好‘不顺利’,记录‘混乱’。而故障原因,指向材料缺陷。”
李昊望着巴顿在远处忙碌指挥的背影,眼神深邃:“齿轮崩了,可以换。但有些东西要是从里面开始锈蚀,就没那么简单了。盯紧他,还有那个‘内部项目’的一切痕迹。我要知道,被提走的不只是一个齿轮,还有什么。”
一次看似意外的生产故障,像一块投入湖面的石头,激起的涟漪之下,或许隐藏着更深的漩涡。铁锈镇的机器还在别处轰鸣,但信任的齿轮,似乎已经发出了不祥的摩擦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