食堂里那顿沉默的晚餐结束后,众人各自散去,为黎明时分即将到来的远征做着最后的准备。指挥中心逐渐安静下来,只有技术部方向隐约传来稳定锚低沉的嗡鸣,如同巨兽沉睡时的呼吸。
李昊没有回休息室,而是独自回到了他那间堆满杂物的办公室。窗外,铁锈镇大部分区域依旧沉浸在为节省能源而实施的黑暗中,只有零星几点光芒,像是散落在黑色天鹅绒上的碎钻。远处,工业区三号熔炉的残骸在稀薄的月光下勾勒出狰狞的剪影,无声地提醒着这场远征的起因。
他没有开灯,任由清冷的月光透过积尘的窗户,在凌乱的桌面上投下一片斑驳的光影。他走到桌前,没有像往常一样立刻处理堆积的文件或检查数据,而是沉默地站了一会儿,然后拉开了抽屉最底层一个不起眼的小格子。
里面没有文件,没有武器,只有一个用柔软鹿皮(可能是卡恩从A界带来的)仔细包裹着的小包裹。
他拿出包裹,放在桌面上,月光恰好照亮了它。他动作轻柔地、一层层地揭开鹿皮,最终,一枚古朴的铜制怀表显露出来。表壳上布满了细密的划痕和岁月留下的氧化痕迹,边缘甚至有些许磕碰造成的凹陷,但整体依旧完好,能看出被主人长期摩挲留下的温润光泽。
他拿起怀表,指尖感受着那冰凉的金属触感和熟悉的纹路。他用拇指轻轻拨开表壳上的卡扣,“咔哒”一声轻响,表盖弹开。
表盘是经典的罗马数字,白色的珐琅面已经有了细微的裂纹,如同老人眼角的鱼尾纹。两根黑色的指针静静地指向三点十七分,早已停止了走动。表盖内侧,镶嵌着一张小小的、已经泛黄褪色的照片。照片上是一个面容坚毅、眼神温和的中年男人,穿着旧时代的工程师制服,嘴角带着一丝淡淡的笑意。那是他的父亲。
李昊的目光落在照片上,久久没有移开。记忆中,父亲并不是一个善于表达感情的人,大部分时间都埋头在各种图纸和零件之中。这枚怀表,是父亲为数不多的、珍视的物件。据说,是祖父传下来的,曾经在某个旧时代的重要工厂里,伴随着轰鸣的机床,精准地记录了无数个工时。
他还记得,小时候,父亲总喜欢在睡前拿出这块表,用一块专用的软布,就着昏黄的灯光,一遍遍地擦拭。那时候,父亲的眼神会变得格外柔和,仿佛透过这枚停止的怀表,看到了某些遥远的、他不曾经历的时光。
“时间啊…”父亲曾摸着他的头,看着窗外废墟的剪影,喃喃自语,“它带走了很多东西,但也留下了最珍贵的。责任,还有希望。”
后来,在一次外出搜寻物资的冲突中,父亲为了保护他和几个同伴,再也没有回来。这枚怀表,是清理父亲遗物时,在他贴身口袋里找到的,指针就停在了他离开的那个时刻。
李昊继承了父亲的技术天赋,继承了他在铁锈镇建设初期的职位,也继承了这枚不再走动的怀表。他很少将它拿出来,仿佛那停止的指针,凝固了一段他不愿轻易触碰的过去。
但此刻,在这远征前最后的寂静里,他需要它。
他从抽屉里找出一块干净柔软的布——不是专用的,只是普通的细棉布。他坐下来,就着清冷的月光,开始像记忆中父亲那样,小心翼翼地擦拭起怀表。动作轻柔而专注,拂去表壳上并不存在的灰尘,摩挲着每一道熟悉的划痕。
他不是在缅怀过去,而是在进行一种无声的仪式。
父亲当年,或许也曾在某个艰难抉择的夜晚,擦拭过这枚怀表,然后毅然走向未知的危险,为了给家人、给幸存者们寻找一线生机。如今,轮到他了。
他擦拭的,不仅仅是一枚怀表,更是一份沉甸甸的传承。传承自父辈的坚韧,传承自那些在废墟中挣扎求生的先辈们的责任,传承自铁锈镇从无到有、一路蹒跚走来的不易。
指针虽然停止,但时间并未凝固。责任与希望,如同这表壳下的机芯,即便不再转动,其蕴含的力量与意义,却需要由活着的人,去继续承载,去向前推动。
他将怀表擦拭得光洁如新,在月光下泛着温润的光泽。然后,他“咔哒”一声合上表盖,将那凝固在三点十七分的时光,小心地放进了自己上衣内侧的口袋里,紧贴着胸口。
冰凉的金属触感透过薄薄的衣物传来,很快就被体温焐热。那沉甸甸的感觉,仿佛将一段过往、一份责任、一丝微弱的希望,都一同揣进了怀里。
他站起身,走到窗边,再次望向窗外那片黑暗与零星灯火交织的城镇。目光不再像之前那般只有冰冷的决断,而是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情感。
这里有他父亲和其他先驱者挥洒过汗水的土地,有巴顿老爹那样固执却热爱家园的老人,有“火花”那样充满活力的新生代,有无数在绝望中依旧努力生存的普通人。
他摸了摸胸口那枚怀表的位置,感受着它的存在。
然后,他深吸一口气,眼神重新变得锐利而坚定。
转身,他大步走出办公室,融入指挥中心走廊那为备战而忙碌的、紧张的人流中。胸前的怀表随着他的步伐,无声地贴着他的心跳,如同一个沉默的见证者,也将陪伴他,一同踏入前方那片名为“熔岩深渊”的、燃烧的未知。
传承,在此刻完成。责任,已扛在肩上。征途,即将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