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渐沉,将慕家古武城的轮廓勾勒得愈发雄伟坚实。城头之上,欢呼与喧嚣尚未完全平息,劫后余生的激动依旧在每一个慕家族人胸中激荡。然而,在家主府那间古朴而庄重的书房内,气氛却显得有些异样的沉静与郑重。
书房四壁由玄铁岩砌成,嵌着几颗散发着柔和白光的夜明珠,驱散了室内的昏暗。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檀香与书卷气息,与城外尚未散尽的硝烟味形成了鲜明对比。
慕云天已换上了一身干净的月白家主常服,虽然脸色依旧带着伤后的苍白,但精神明显好了许多,眼眸中重新焕发出属于一族之长的睿智与沉静。他坐在主位的紫檀木大椅上,目光落在坐在下首客位的黄辰身上,充满了难以言喻的感激与探究。
慕清寒则安静地坐在父亲身侧稍后的位置,换上了一袭淡蓝色的流云长裙,少了几分战场上的英气,多了几分少女的清丽。她低垂着眼眸,纤长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茶杯温热的边缘,心思却显然不在茶上,时不时用眼角的余光飞快地瞥一眼对面那个神色平淡的青衫青年。
侍从奉上香茗后,便恭敬地退下,并轻轻掩上了房门,将外界的喧嚣隔绝。
慕云天深吸一口气,双手端起茶杯,对着黄辰,神情无比郑重地说道:“黄辰小友,此番慕家得以存续,全赖小友力挽狂澜。此恩此德,我慕家上下,没齿难忘!请受慕某一拜!”
说着,他竟真的站起身,便要向黄辰躬身行礼。以他一家之主的身份和武尊圆满的修为,对一个年轻后辈行此大礼,可谓是给足了天大的面子,也足见其心中的感激之诚。
“慕家主言重了,举手之劳,不必如此。”黄辰抬手虚扶,一股柔和却不容抗拒的无形力量托住了慕云天,让他无法拜下。
慕云天心中更是凛然,对方对力量的掌控已然到了鬼神莫测之境。他顺势坐下,也不再坚持虚礼,直接切入正题,语气诚恳至极:
“对小友而言或许是举手之劳,但对慕家,却是存亡续绝之恩。慕某无以为报,思来想去,唯有此物,或能略表寸心,望小友万勿推辞。”
他手掌一翻,一个用寒玉打造、表面刻满了细密月纹的狭长盒子出现在手中。盒子出现的瞬间,整个书房的温度都似乎下降了几分,一股精纯而古老的剑意隐隐透出。
慕云天小心翼翼地打开玉盒,里面并非神兵利器,而是一册不知由何种兽皮鞣制而成、颜色泛黄、散发着岁月气息的古老书卷。书卷的封面上,以古老的篆文书写着四个铁画银钩的大字——《寒月剑谱》!
“这是我慕家立足之本,初代先祖观摩天地寒月,耗费毕生心血所创的剑道根本法,亦是寒月心经的配套至高剑诀,直指武圣乃至更高境界。”慕云天的语气带着无比的郑重与一丝不舍,但更多的是一种决然,“此谱,愿赠予小友参详!”
此言一出,连一旁心神不属的慕清寒都猛地抬起了头,冰眸中充满了震惊!
《寒月剑谱》!这可是慕家绝不外传的核心传承,是家族最大的秘密与底蕴!父亲竟然要将它赠予黄辰?!这已经不是简单的报答,这几乎是将半个慕家的未来都押上了!显然,父亲是看出了黄辰的惊世潜力,想要不惜一切代价将他与慕家捆绑在一起!
黄辰的目光落在玉盒中的古老剑谱上,眼神平静无波,既无贪婪,也无惊喜,仿佛看到的只是一本寻常书籍。他自然能感受到这剑谱的不凡,其中蕴含的寒月剑意精纯而高远,确有其独到之处。
然而,他却轻轻摇了摇头。
“慕家主好意,黄某心领了。”黄辰的声音依旧平淡,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我助清寒,乃是随性而为,各取所需,并非为了图谋慕家传承。此谱乃是慕家根基,黄某不便接受。”
他拒绝了!
慕云天愣住了,他预想过黄辰可能会客气推辞,却万万没想到对方拒绝得如此干脆,如此彻底!连直指武圣大道的至高剑谱都无法让他动心?此子的心性与眼界,究竟高到了何种地步?
慕清寒在震惊之余,心中却莫名地松了一口气,随即又涌起一股更复杂的情绪。他不要剑谱,那他……想要什么?
慕云天不肯放弃,继续劝说道:“小友天纵奇才,自然看不上寻常之物。但此剑谱乃先祖心血,或能对小友的修行之路有所启发借鉴。即便小友不修此法,留在身边参考亦是好的。再者……”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一旁的女儿,语气变得更加意味深长:“小女清寒,承蒙小友多次舍命相救,相伴同行,这份情谊,慕某看在眼里。若小友不弃,慕某愿将清寒许配于你,从此你我便是一家人,这剑谱,也算是自家之物了。”
图穷匕见!
慕云天这是直接抛出了联姻的橄榄枝!在他想来,黄辰对慕清寒如此维护,两人又同行日久,定然是互有情意。若能借此良机,将这位深不可测的年轻强者招揽为婿,那慕家未来何愁不兴?
“父亲!”慕清寒猝不及防,脸颊瞬间飞起两朵红云,一直清冷的冰眸中闪过一丝慌乱与羞意,忍不住低呼出声。她万万没想到父亲会如此直接地提出此事。她下意识地看向黄辰,心跳如擂鼓,既期待着他的反应,又害怕听到他的回答。
黄辰闻言,也是微微一怔,随即失笑摇头。他看了一眼旁边霞飞双颊、眼神躲闪的慕清寒,目光温和,却依旧坚定。
“慕家主,”他看向慕云天,语气平和却带着一种超然物外的疏离,“我助清寒,是缘法。我行事,只凭本心,不涉权势,不慕联姻。清寒是个好姑娘,她的路,应该由她自己选择,不应成为任何交易的筹码。”
他这番话,既婉拒了招揽,也明确表达了对慕清寒的尊重,并非是对她本人有任何不满。
慕云天彻底呆住了,脸上满是错愕与失落。连联姻都无法打动他?此子之心,当真如古井深潭,难以测度。
慕清寒听到黄辰的话,心中先是涌起一股难言的失落,他……拒绝了吗?但随即,又品味出他话语中对她的维护与尊重——“她的路,应该由她自己选择”。这份将她视为独立个体的尊重,在这强者为尊、家族利益至上的世界里,是何等的难得。心中的失落渐渐被一种更加复杂难言的情愫所取代,酸涩中带着一丝甜,茫然中又带着一丝清晰的悸动。
书房内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黄辰端起茶杯,轻轻呷了一口,放下茶杯,目光平静地看向慕云天,也扫过眼神复杂的慕清寒,缓缓开口道:
“此间事了,我也该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