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四合,华灯初上。慕家山庄在夜色中显得愈发肃穆沉寂,那飞檐斗拱的轮廓如同蛰伏的巨兽,背负着数百年的荣光与沉重。白日里坊市的喧嚣、林浩的挑衅、以及黄辰那匪夷所思的化解手段,如同水面的波纹,在慕清寒的心湖中漾开,却又迅速被更深沉的忧虑所覆盖。
她独自一人,回到了清冷寂静的“映雪苑”。屏退了侍女,她甚至没有点灯,只是借着窗外透入的微弱月光,走到母亲苏映雪昔日的梳妆台前。
台上,那只修复如初的青花瓷瓶静静伫立,瓶身的金色纹路在昏暗中流淌着神秘而柔和的光泽,仿佛母亲温柔却哀伤的目光,正无声地注视着她。
指尖轻轻拂过冰凉的瓶身,白日里林浩那充满威胁的话语,再次在耳边回响:
“你们慕家最近麻烦不小吧?黑风寨的事,可还没完呢!”
“识相的话,乖乖跟本少爷回林家做客,说不定我林家还能看在往日情分上,帮你们一把。否则……”
否则什么?林浩没有明说,但那未尽之言,比任何明确的威胁都更让人心悸。林家,这个与慕家明争暗斗了数十年的老对头,显然已经嗅到了不寻常的气息,并且毫不掩饰地露出了獠牙。他们不仅知道黑风寨的袭击,甚至可能参与其中!这意味着,针对慕家的,绝不仅仅是一伙悍匪那么简单,背后牵扯的势力,恐怕盘根错节,远超想象。
而这一切的根源,很可能都与母亲的死,与那“玄阴**”的秘法,与这块尚未现世却已引动风云的“冰魄玉”有关!
“母亲……”慕清寒低声呢喃,冰眸在黑暗中闪烁着痛苦与迷茫的光芒,“您当年,究竟经历了什么?父亲他……真的……”
她不敢再想下去。那个威严、刚毅、从小被她视为榜样和依靠的父亲形象,正在苏嬷嬷的揭露和重重疑点之下,摇摇欲坠。如果母亲的死真的与父亲有关,那她该如何自处?这个家,她还能相信谁?
家族的责任,如同无形的枷锁,沉重地压在她纤细的肩头。她是慕家这一代最出色的子弟,是家族未来的希望。所有人都看着她,期待着她能带领慕家继续辉煌,甚至更进一步。可如今,外有强敌环伺,内有隐秘的黑暗潜流,她感觉自己仿佛行走在万丈悬崖的边缘,脚下是深不见底的迷雾,稍有不慎,便是万劫不复,还会连累整个家族。
寻找冰魄玉,探寻母亲死亡的真相,这本是她个人的执念。但现在,这已然与家族的存亡安危紧密地捆绑在了一起。林家、黑风寨背后的势力、还有其他可能隐藏在暗处的眼睛,都在盯着她,盯着这块玉。她的一举一动,都可能成为引爆危机的导火索。
她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孤独与压力。偌大的慕家,她竟找不到一个可以完全信赖、倾吐心事之人。几位长老忠于家族,但他们的首要考量必然是家族利益;父亲……她已不敢轻易信任;至于其他族人,更是隔阂重重。
唯一一个让她感到些许不同,甚至隐隐生出一丝依赖的,竟是那个身份成谜、行为古怪的烟雨巷修瓶匠人——黄辰。
想到黄辰,她冰冷的心湖泛起一丝极其微弱的涟漪。
他那平淡无波的眼神,那神乎其技的手段,那面对围攻时近乎诡异的从容……他就像是一个突然闯入她世界的谜团,强大、神秘,却又似乎超然物外。他两次出手相助,却又拒绝酬谢,态度疏离。他到底是谁?来自哪里?目的何在?
今日坊市中,他看似随意地拂过林豹手腕,便让其瞬间失去战力;面对六七名林家子弟的围攻,他如同闲庭信步,未出一招,却让对手尽数倒地,那份举重若轻、对力量掌控到极致的手段,简直匪夷所思!这绝非凡俗武学所能解释!
他修复了母亲的瓷瓶,是否也窥见了其中隐藏的秘密?他对冰魄玉,是否也有所了解?
去找他吗?
这个念头再次不受控制地浮现。
可去找他,又能如何?向他求助?他凭什么帮助慕家?凭那微不足道的几次交集?还是凭自己这慕家大小姐的身份?在他那深不见底的实力面前,这些恐怕都无足轻重。
而且,贸然将这样一个神秘而强大的存在卷入慕家的纷争,是福是祸,犹未可知。万一引狼入室,后果不堪设想。
可不找他,单凭慕家自身的力量,能应对即将到来的风暴吗?林家已然发难,黑风寨余孽未清,还有那隐藏在更深处的、可能与母亲之死直接相关的黑手……慕家,真的能扛过去吗?
理智与情感,责任与私心,信任与猜忌,在她心中激烈地交战着。
她想起母亲留下的那句话:“若是有一天……母亲不在了,你遇到无法解决的困难,或许可以试着去寻找‘冰魄玉’……”
母亲是在指引她。冰魄玉,或许是破解困局的关键。但寻找冰魄玉的过程,本身就可能将慕家推向风口浪尖。
这是一个两难的抉择。
夜色渐深,月光如水银般洒满庭院,映照着她孤寂的身影。她就这样静静地坐在黑暗中,如同一尊冰冷的玉雕,只有微微起伏的胸口,显示着她内心的波澜汹涌。
不知过了多久,她缓缓站起身,走到窗边,推开窗户,任由冰凉的夜风吹拂着她滚烫的脸颊。
远处,慕家祠堂的方向,灯火长明,那是家族传承不息的象征。演武场上,似乎还有年轻子弟熬夜苦练的呼喝声隐隐传来。
这是她的家,是她从小生长、必须守护的地方。无论前方是刀山火海,还是万丈深渊,她都没有退路。
家族使命,重于泰山。
她深吸一口冰冷的空气,冰眸之中的迷茫与脆弱渐渐褪去,重新被坚定与冷冽所取代。
真相,必须要查清!
危机,必须要面对!
家族,必须要守护!
至于黄辰……
她望向烟雨巷的方向,眼神复杂。
或许,在合适的时机,以合适的方式,再去见他一面的。至少,要弄清楚他的态度。在此之前,她必须依靠自己,调动慕家一切可以调动的力量,为即将到来的风暴,做好最充分的准备。
她关上窗户,隔绝了外面的夜色与寒风。
转身,走向书案,点亮了灯火。
她需要重新梳理所有的线索,制定下一步的计划。
长夜漫漫,但对于肩负着如山使命的慕清寒而言,注定无眠。
而远在烟雨巷的黄辰,此刻或许正对着摇曳的烛火,修补着一件微不足道的旧物,浑然不知,自己已然成了那位冷面仙子沉重天平上,一颗无法忽视、却又难以落下的砝码。命运的丝线,正将他们越缠越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