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辰离去的背影,在坊市熙攘的人流中,显得格外单薄而平静,仿佛刚才那场足以让寻常武者色变的冲突,于他而言,真的只是拂去了衣角沾染的尘埃。
然而,这份平静,落在心高气傲、自觉受了奇耻大辱的林浩眼中,却成了最彻底的蔑视与挑衅!
他林浩,林家分支年轻一辈的翘楚,何时受过这等窝囊气?在一个看似穷酸落魄的匠人面前,手下莫名其妙吃了暗亏,自己更是被对方那平淡无波的眼神看得心底发寒,最后竟眼睁睁看着对方和慕清寒相继离去,连句狠话都没能撂下!
周围那些原本看热闹的路人,虽然不敢明目张胆地议论,但那若有若无投射过来的目光,仿佛都带着无声的嘲讽,刺得林浩脸颊火辣辣地疼。
“浩哥!不能就这么算了!”林豹此刻右臂的酸麻感稍退,但心中的憋屈和愤怒却达到了顶点,他凑到林浩身边,压低声音,语气狠戾,“那小子邪门!刚才肯定是他搞的鬼!咱们这么多人,难道还怕他一个装神弄鬼的穷酸?”
“是啊,浩哥!传出去,我们林家分支的脸往哪儿搁?”
“必须给他点颜色看看!”
其他林家子弟也纷纷鼓噪起来,群情激愤。他们平日里在杭州城横行惯了,何曾吃过这种亏?尤其是还在他们觊觎已久的慕清寒面前丢了面子,这口气无论如何也咽不下去。
林浩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他死死盯着黄辰消失的坊市出口方向,胸口剧烈起伏。家族传讯玉佩那一闪而逝的异常感应,让他心底存着一丝忌惮,但此刻,被当众打脸的羞愤和手下人的怂恿,彻底压倒了那丝理智。
“追!”林浩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眼中凶光毕露,“跟上他!找个僻静的地方,本少爷要亲自‘请教请教’这位深藏不露的高人!”
他特意加重了“请教”二字,其中的意味不言而喻。
一行人再不迟疑,如同嗅到血腥味的鬣狗,气势汹汹地朝着黄辰离去的方向追去。他们刻意收敛了气息,混在人群中,远远吊着,准备伺机而动。
黄辰的步伐依旧不疾不徐,仿佛对身后的尾随毫无察觉。他穿过喧闹的坊市主干道,拐入了一条相对僻静、通往城西的巷道。这条巷道青石板路略显破旧,两旁多是些民居的后墙,行人稀少,正是动手的“好地方”。
林浩等人见状,心中暗喜,互相对视一眼,加快脚步,迅速追了上去,在巷道中段,将黄辰前后堵住。
“站住!”林浩越众而出,拦在黄辰面前,脸上带着毫不掩饰的狞笑,“小子,戏弄了本少爷,就想这么一走了之?”
黄辰停下脚步,目光平静地扫过将自己围住的七八名林家子弟,最后落在林浩身上,语气依旧平淡:“还有事?”
他的镇定,让林浩心中那股无名火烧得更旺。
“事?当然有事!”林浩上前一步,几乎贴着黄辰,试图用自己武师初期的气势压迫对方,却发现对方依旧如同一潭深水,毫无波澜,这让他更加恼怒,“说!你刚才对林豹用了什么邪门手段?还有,你跟慕清寒到底是什么关系?一五一十给本少爷交代清楚!否则,今天让你爬着出这条巷子!”
他身后的林家子弟们纷纷拔出随身短刃或取出拳套,脸上带着猫捉老鼠般的戏谑笑容,缓缓收紧包围圈。巷子两头也被两人堵死,确保无人打扰。
阳光透过狭窄的巷道,照亮了空气中飞舞的尘埃,也照亮了林家子弟们脸上狰狞的表情和兵刃的寒光。
面对这剑拔弩张的局面,黄辰轻轻叹了口气,像是有些无奈:“我只是一介匠人,修补器物为生,与慕小姐亦是萍水相逢。诸位何苦咄咄相逼?”
“匠人?萍水相逢?”林浩嗤笑一声,“你当本少爷是三岁小孩?看来不给你点苦头吃吃,你是不会说实话了!”
他失去了耐心,对旁边一名手持短棍的子弟使了个眼色:“林莽,先打断他一条腿,让他跪着跟本少爷说话!”
那名叫林莽的子弟应声而出,他身材壮硕,擅长棍法,有着武士后期的修为。他狞笑一声,手中短棍带着恶风,直接扫向黄辰的左腿膝盖!这一棍势大力沉,若是扫实了,寻常锻体境的武者,腿骨必然碎裂!
眼看棍影及体,黄辰似乎才“反应”过来,他脚下像是站立不稳般,向右侧微微一个趔趄。
就是这个看似狼狈的、微小的动作,却恰到好处地让那凶狠的棍影擦着他的裤腿掠过,打了个空!
林莽一棍落空,力道用老,身体不由自主地向前倾去。
就在这时,黄辰那看似无意间抬起、想要保持平衡的右手,手肘恰好向后顶出,不偏不倚,正好顶在了林莽因前冲而暴露的腋下极泉穴附近!
“呃!”林莽只觉得腋下一麻,整条挥舞短棍的右臂瞬间酸软无力,短棍“哐当”一声掉在地上。他前冲的势头不止,又被黄辰这看似巧合的一顶,整个人顿时失去了平衡,“噗通”一声,以一个极其狼狈的狗吃屎姿势,重重摔倒在地,脸直接磕在了坚硬的青石板上,鼻血长流,门牙都松动了,疼得他眼前发黑,一时竟爬不起来。
这一切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
在其他人看来,就是林莽凶悍一棍扫去,那穷酸匠人运气好地躲开了,还“不小心”把林莽给绊倒了!
“废物!”林浩骂了一句,但眼神却更加凝重了一分。一次是巧合,两次还是巧合?
“一起上!别给他耍花样的机会!”林浩厉声喝道,自己却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让手下人先上。
剩下的六名林家子弟闻言,虽然心中也有些发毛,但仗着人多,发一声喊,同时扑了上来!刀光、拳影、腿风,从不同方向罩向黄辰,封死了他所有闪避的空间!
面对这看似密不透风的围攻,黄辰的身影,再次动了起来。
他的动作,依旧看不出任何章法,甚至有些笨拙。时而像是被推搡得向左歪倒,时而又像是被拳风逼得向后踉跄。
但就是这看似毫无规律的、笨拙的移动,却总能在间不容发之际,以毫厘之差,避开最致命的攻击。
更令人瞠目结舌的是,他的每一次“踉跄”,每一次“无意”的抬手、转身、甚至是被“逼”的后退,其手肘、肩膀、膝盖,总会“恰到好处”地,或者撞在某个攻来子弟的手腕关节上,或者顶在对方的软肋,或者绊在对方前冲的脚踝上!
“咔嚓!”一名持刀劈砍的子弟,手腕被黄辰转身时扬起的手肘撞中,关节瞬间错位,惨叫着丢掉了刀。
“嘭!”另一名挥拳直击的子弟,拳头还没碰到黄辰,自己的腋下就被黄辰“踉跄”时抬起的肩膀顶中,半边身子都麻了,攻势顿消。
“哎哟!”还有一个企图从背后锁喉的子弟,脚踝被黄辰后退时“无意”间踩中,重心不稳,直接向前扑倒,摔了个七荤八素。
一时间,巷道内尽是林家子弟的痛呼声、兵刃落地声、以及身体摔倒在地的闷响!
黄辰就像是一个在狂风暴雨中飘摇的纸鸢,看似随时会被撕碎,却总能在最危险的时刻,借着风势(对手的攻击),以最小的动作,最巧妙的角度,让攻击者们自作自受,人仰马翻!
他自始至终,没有主动出一招,没有流露一丝能量波动,仅仅凭借着对力量、角度、时机的精准到恐怖的把握,以及那看似巧合、实则蕴含至理的“无意”动作,便将六七名至少是武士境的武者,玩弄于股掌之间!
站在后方压阵的林浩,看得是头皮发麻,心底寒气直冒!
这绝不是运气!这他妈是见了鬼了!这小子到底是什么怪物?!他用的根本不是武技,更像是……一种本能?一种对周围一切了如指掌、并能借力打力的恐怖本能!
转眼之间,还能站着的林家子弟,就只剩下林浩一人。他看着横七竖八倒在地上的手下,看着他们或是脱臼,或是岔气,或是鼻青脸肿的惨状,再看向那个依旧站在原地,连粗气都没喘一口、衣衫都未曾凌乱的黄辰,一股前所未有的恐惧,终于彻底淹没了他!
黄辰拍了拍衣袖上并不存在的灰尘,目光再次落在脸色惨白、身体微微发抖的林浩身上。
“林公子,”他开口,声音依旧平淡,“现在,我可以走了吗?”
林浩张了张嘴,想放几句狠话,却发现喉咙干涩得发不出声音。他看着黄辰那双平静无波的眼睛,仿佛看到了无底的深渊,哪里还有半分之前的嚣张气焰。
黄辰没有再理会他,迈开脚步,如同穿过一堆碍事的垃圾般,从那些倒地呻吟的林家子弟中间走过,径直向着巷子另一端走去。
这一次,林浩和他那些还能动弹的手下,没有一个人敢再阻拦,甚至下意识地蜷缩起身体,生怕引起对方的注意。
直到黄辰的身影彻底消失在巷口,林浩才如同虚脱般,靠在了冰冷的墙壁上,大口喘着粗气,后背已被冷汗彻底浸湿。
他望着空荡荡的巷口,眼中充满了后怕与难以置信。
这个黄辰……绝对不能轻易招惹!
他必须立刻,马上,将今天发生的一切,原原本本地禀报家族!这个看似普通的修瓶匠人,恐怕是林家迄今为止,遇到的最诡异、最危险的变数!
而此刻,已然走出巷子的黄辰,抬头看了看天色,阳光正好。
他轻轻活动了一下左腿,旧伤处传来一丝隐痛,但并无大碍。
“麻烦。”他低声自语了一句,摇了摇头,继续向着烟雨巷的方向走去。
对于他而言,这不过是一段微不足道的小插曲。惩戒了几个不开眼的纨绔,并未动用真正力量,也未伤及性命,恰到好处。
只是他并不知道,这番“巧施惩戒”,落在某些有心人眼中,将会被解读出何等惊人的意味,又将给这已然暗流汹涌的杭州城,带来怎样的变数。
风暴,正在因他这看似随意的举动,而加速酝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