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望塔上刺耳的警钟声,如同冰锥刺破了瀛洲营地短暂的宁静。
当“白夷战舰”四个字从斥候颤抖的嘴唇中吐出时,一股寒意瞬间席卷了所有人。
我冲上了望塔,举起那简陋的单筒“远镜”,冰冷的水晶片后,北方海平面上那三个越来越清晰的暗红色帆影,如同滴入清水的浓血,迅速扩散成死亡的阴影。
三艘!船体修长,帆色刺眼,正是那片死亡迷雾之外,曾与珍珠湾、巨木族混战,更疑似与神秘势力勾结的白夷战舰!他们竟然真的穿越了迷雾海,并且精准地找到了我们刚刚落脚不过半月的瀛洲!
“全军戒备!所有人进入战位!雷蒙,带人把重伤员和工匠转移到台地后山洞穴!公输先生,所有‘轰天雷’、‘掌心雷’全部搬上防御墙!快!”我嘶声下令,声音因极度紧绷而微微变调。最后的安逸时光,结束了。
营地瞬间如同被捅了的马蜂窝,压抑的混乱中透着绝望的高效。士卒们狂奔着冲向简陋的木制寨墙,弓箭上弦,弩车绞盘发出令人牙酸的吱嘎声。雷蒙带着一队人,搀扶着那些行动不便的伤员,踉跄着撤往背靠悬崖的天然洞穴。公输迁则指挥工匠们将所剩无几的火器箱子吃力地抬上寨墙,他脸色苍白,但眼神异常冷静,快速检查着每一枚“轰天雷”的引信。
我死死盯着海面。那三艘白夷战舰显然也发现了我们,它们调整了航向,成品字形,不疾不徐地向着我们所在的海湾逼近。没有旗语,没有警告,那种沉默的、带着猫捉老鼠般从容的压迫感,令人窒息。它们的速度并不算特别快,但船型流畅,透着一种与我们截然不同的、精良的工艺感。
“主公,看中间那艘!船首!”身旁的了望兵突然惊呼。
我调整“远镜”焦距,望向居中那艘最大的战舰船首。只见那狰狞的撞角上方,船舷侧壁,赫然雕刻着一个巨大的、线条硬朗的图案——那是一个抽象的、仿佛由齿轮和闪电构成的独眼符号!与我们在迷雾海残骸、白夷令牌上见过的符号同源,但更加复杂、更具侵略性!
是了,就是他们!这图案,这战船,绝不会错!
“距离,五里……四里……他们减速了!”了望兵的声音带着颤抖。
白夷战舰在距离海岸约三里的地方缓缓停了下来,这个距离,恰好超出了我们任何弩箭和投石机的最大射程。它们静静地泊在海面上,如同三头审视着猎物的深海巨兽。
“他们想干什么?为什么不进攻?”雷蒙提着刀冲上寨墙,独臂因用力而微微发抖。
“他们在等。”公输迁不知何时也来到了我身边,声音低沉,“等我们慌乱,等我们露出破绽,或者……在测量水文,准备更精准的打击。”
他的话让我心头一凛。白夷的火器之利,我们是见识过的。那喷吐火焰和弹丸的金属管,射程和威力都远超弓弩。
果然,对峙了约一炷香的功夫后,居中那艘白夷战舰的侧舷,几个舱盖缓缓打开,露出了数根黝黑的、粗如儿臂的金属管口!
“是喷火筒!散开!找掩护!”我厉声大喝!
话音未落,只见那几根金属管口猛地喷出耀眼的火光和浓密的白色烟雾!沉闷如雷的轰鸣声隔着三里海面传来,数个黑点带着凄厉的呼啸,划过天空,朝着我们的营寨狠狠砸落!
轰!轰!轰!
爆炸声在寨墙内外接连响起!火光冲天,泥土、木屑混合着硝烟四处飞溅!虽然大部分炮弹落在了寨墙前方的空地上或砸进了海里,但仍有几发准确地命中了木制的寨墙!一段刚刚加固过的栅栏被炸得粉碎,附近的了望塔歪斜着倒塌,激起一片惨叫!
威力远超“轰天雷”!射程更是恐怖!
“弩车!反击!瞄准他们的船身!”雷蒙双目赤红,怒吼着。
幸存的几架弩车在士卒的操作下,发出沉闷的弓弦回弹声,几支粗大的弩箭歪歪扭扭地射向白夷战舰,但在三里之外已是强弩之末,无力地落在船体前方的海面上,连浪花都未能激起多少。
差距,**裸的差距!我们就像拿着木棍的孩童,在面对全身披甲、手持利刃的武士!
白夷战舰似乎对我们的反击嗤之以鼻,它们再次调整了炮口,第二轮齐射接踵而至!这一次,炮弹更加精准,集中轰击我们赖以生存的淡水溪流入口和停泊着那艘修复好的楼船的小海湾!
“保护船只!”我目眦欲裂!
炮弹落下,水柱冲天!停泊在海湾的那艘楼船附近炸起数道巨大的水柱,船体剧烈摇晃,虽然没有被直接命中,但飞溅的弹片和冲击波依旧造成了损伤!更糟糕的是,溪流入口被炸得一片狼藉,取水变得极其困难!
“主公!不能这么挨打!我们得冲出去!接舷战!”雷蒙看着受损的船只和混乱的营地,几乎要疯狂。
“不行!出去就是靶子!”我死死按住他,“他们有炮,我们只有近战!冲出去毫无意义!”
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淹没上来。固守是等死,出击是送死。我们被困死在这片刚刚建立的营地里了。
“公输先生!还有没有办法?”我看向公输迁,他正趴在一个被炸塌的箭垛后,死死盯着海面,手指在地上飞快地划着什么。
“主公!看他们的船!”公输迁突然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奇异的光,“他们的炮……每次齐射后,需要很长时间装填!而且,他们似乎……很怕我们的船靠近!一直在刻意保持距离!”
怕我们靠近?我心中一动。是了,白夷战舰的优势在于远程火炮,一旦被贴身,那些笨重的火炮反而成了累赘!他们船体看起来也并不特别坚固,至少比不上我们的楼船厚重!
“雷蒙!”我猛地抓住他的肩膀,“听着!我们不能坐以待毙!唯一的生路,是冲出去,贴上去!”
“可……怎么冲?还没靠近就被打沉了!”
“用烟!用雾!”我脑中灵光一闪,想起了之前探查土着营地时,公输迁提到的那种燃烧后产生浓烟的植物!“公输先生,之前你说发现的那种‘昏鸦草’,燃烧后烟雾极大,能否快速制造大量烟幕?”
公输迁眼睛一亮:“能!后山就有大片!混合湿柴,烟雾可蔽目良久!”
“好!雷蒙,你带一队人,立刻去采集昏鸦草和湿柴,越多越好!快!”我语速极快,“其他人,把所有能漂浮的东西——木筏、空桶、甚至敌人的炮弹碎片,都捆上浸了鱼油的麻絮,做成火筏!快!”
虽然不明白我的意图,但求生的本能让大家立刻行动起来。雷蒙带着人疯狂冲向营地后的山坡,其余人则开始就地制造简陋的火筏。
白夷战舰似乎察觉到了我们的异动,炮击变得更加频繁,但准头似乎因为距离和烟雾的影响有所下降。炮弹不断落在营地周围,爆炸声震耳欲聋,营寨多处起火,伤亡在持续增加。
每一秒都如同一年般漫长。
终于,雷蒙带着人扛着大捆大捆的、散发着怪异气味的昏鸦草和湿柴回来了。士卒们七手八脚地将这些燃料堆放在几艘最快的舢板和小筏子上。
“点火!推出去!”我嘶吼着。
浸满鱼油的麻絮被点燃,昏鸦草和湿柴被扔进火堆,刹那间,浓密得化不开的、带着刺鼻气味的灰黑色烟幕冲天而起!几艘火筏被奋力推出海湾,顺着潮水和风向,朝着白夷战舰的方向飘去!
海面上,迅速形成了一片巨大的移动烟幕区,将我们的营地和小半个海湾都笼罩其中!
“就是现在!‘海鲨号’!升帆!冲出去!”我跳上那艘唯一修复好的楼船“海鲨号”,雷蒙带着五十名最悍勇的死士紧随其后。
“主公!太危险了!”公输迁急呼。
“守好营地!等我们信号!”我来不及多言,对着舵手吼道,“对准中间那艘最大的!冲!”
“海鲨号”鼓足风帆,如同离弦之箭,借着烟幕的掩护,朝着白夷旗舰猛冲过去!浓烟遮蔽了视线,也干扰了敌人的判断。
白夷战舰显然没料到我们会用这种方式反击,等他们发现从烟幕中冲出的“海鲨号”时,双方距离已不足一里!
“开炮!快开炮!”白夷战舰上传来隐约的、语调古怪的嘶吼声。
几发炮弹呼啸着飞来,但在颠簸的海面上,又受到烟雾干扰,准头大失,最近的一发也落在了“海鲨号”侧舷数丈外,激起巨大的水柱。
“加速!靠上去!”我死死盯着那越来越近的、船首雕刻着独眼符号的巨舰,能清晰地看到甲板上那些穿着紧身皮甲、肤色苍白、正慌乱调整着火炮的白夷士兵。
一百丈……五十丈……
“放箭!‘掌心雷’准备!”雷**臂举刀,怒吼。
幸存的弓箭手冒着零星射来的弹丸,向敌舰甲板抛射箭矢。几名死士则点燃了“掌心雷”,准备在接舷的瞬间掷出。
三十丈……二十丈……
接舷钩已经准备好!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异变再生!
那艘白夷旗舰的侧舷,突然打开了几个更小的舱口,从中探出了数根更加细长、闪烁着金属寒光的管状物!紧接着,一片密集的、如同蜂群振翅般的尖啸声响起!
噗噗噗噗!
“海鲨号”的船帆、桅杆、船舷瞬间被凿出了无数细密的孔洞!木屑纷飞!多名士卒惨叫着倒地,身上爆开一团团血花!是那种可以连发的、更加轻便的火铳!
“趴下!”我一把将身边的舵手按倒在甲板上,几颗灼热的弹丸擦着头皮飞过。
冲锋的势头为之一滞!
更糟糕的是,另外两艘白夷战舰也反应过来,开始从两侧包抄,火炮开始瞄准失去速度的“海鲨号”!
完了!冲不上去!还要被反包围!
绝望之际,我猛地瞥见右前方那片我们之前发现土着图腾柱的海岸方向。一个疯狂的念头闪过脑海!
“转舵!向右!冲滩!冲上那片有图腾柱的海岸!”我对着舵手嘶吼。
“主公?那里是浅滩礁石区!”
“执行命令!”我几乎是在咆哮。
舵手一咬牙,猛打船舵。“海鲨号”发出一声痛苦的呻吟,强行改变方向,拖着伤痕累累的船体,不顾一切地朝着那片布满礁石和神秘图腾的海岸冲去!
这个疯狂的举动,显然也出乎了白夷的预料。他们的炮火出现了短暂的迟疑。
轰隆!
“海鲨号”的船底重重地撞上了水下的暗礁,发出令人牙酸的碎裂声,船体剧烈倾斜,终于在一片浅滩上搁浅了。巨大的惯性将船上的人甩得东倒西歪。
“下船!抢占滩头!依托礁石和图腾柱防御!”我挣扎着爬起,吐掉嘴里的海水和血沫,大声呼喊。
幸存的三四十名士卒跟着我,踉跄着跳下搁浅的船只,涉水冲上了那片充满蛮荒气息的海滩,躲到了巨大的礁石和那些刻画着狰狞图案的图腾柱后面。
白夷的三艘战舰在远处徘徊着,炮口依旧指向我们,但没有立刻靠近,似乎对这片陌生的、有着诡异图腾的海岸有所顾忌。
我们暂时安全了,但也被困在了这片绝地。营地情况未知,“海鲨号”基本报废,伤亡惨重,弹尽粮绝。
我背靠着冰冷粗糙的图腾柱,大口喘息着,望着海面上那三艘如同死神般的暗红帆影,又看了看身后那片寂静得可怕的、可能隐藏着未知危险的原始丛林。
刚刚抵达的“新土”,转眼间,似乎又变成了另一座绝望的囚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