巨浪酋长遇刺的消息,如同投入死水潭的巨石,在星罗群岛掀起了无声的惊涛。珍珠湾的局势瞬间变得扑朔迷离,权力更迭的阴影笼罩着这片海域。望归湾表面依旧维持着“闭关疗伤”的低调姿态,内里却如同拉满的弓弦,每一刻都能听到时间流逝的铮鸣。
我站在新加固的了望塔顶,咸湿的海风带着山雨欲来的压抑。公输迁献上的“破甲弩”与“轰天雷”虽是利器,但资源短缺的阴影,如同跗骨之蛆,紧紧缠绕着望归湾的命脉。硝石,尤其是上等的硝石,成了制约“轰天雷”量产的最大瓶颈。周文虽竭力从彩贝岛及零星小部落高价收购,但所得不过是杯水车薪。
“主公,”周文步履匆匆地登上塔楼,眉头紧锁,递上一卷细小的竹简,“珍珠湾新任代酋长‘怒涛’派人送来密信。”
我接过竹简,展开。上面的字迹略显潦草,带着一股年轻人特有的锐气与不容置疑:“徐都护:父酋遇袭,凶徒虽毙,然幕后黑手未明。巨木族狼子野心,海外白夷虎视眈眈,星罗海疆危在旦夕。珍珠湾与望归湾唇齿相依,当同舟共济。闻贵部有新式火器之利,可御强敌。请速遣精通此道之工匠,携利器样本,赴珍珠湾共商御敌大计,并助我部仿制,以壮海防。事急,切切!”
信的内容直白而强硬,与其说是邀请,不如说是命令。年轻的怒涛,显然比其父更具侵略性,也更缺乏耐心。他不仅知道了“轰天雷”的存在,更是直接索要工匠与技术!是巨浪遇刺前透露的?还是我们内部出了纰漏?亦或是……那批与白肤人接触过的可疑船只,本就是去送信的?
“他这是在逼我们表态,更是要釜底抽薪!”周文忧心忡忡,“若应允,核心技术泄露,我等立失凭仗;若拒绝,恐立刻与珍珠湾反目,届时内外交困……”
我盯着竹简,指尖冰凉。怒涛此举,看似同盟呼吁,实则为吞并前奏。珍珠湾内忧外患之下,他急需强大的武力稳住局势,而望归湾的“火器”,成了他最眼热的猎物。这“暗礁”,比预想中来得更快、更险。
“回复怒涛,”我沉吟片刻,冷然道,“就说公输先生于上次遇袭中身受重伤,至今昏迷,新式火器乃其不传之秘,我等仅知使用,不明制法。然为表同盟之谊,可酌情提供少量成品‘轰天雷’于珍珠湾,助其守城。至于工匠,实在无人可派。”
“这……恐难搪塞过去。”周文迟疑道,“怒涛非是易与之辈。”
“拖!”我斩钉截铁,“能拖一日是一日!同时,让赵午加紧探查,我要知道巨浪遇刺的真相,以及怒涛与那白肤人,到底有无勾结!”
“诺!”周文领命而去。
送走信使,望归湾的气氛更加凝重。每个人都清楚,与珍珠湾的关系,已到了破裂的边缘。我们如同航行在遍布暗礁的狭窄水道,稍有不慎,便是舟毁人亡。
然而,屋漏偏逢连夜雨。五日后,派往西面火山族方向、试图重新建立联系的暗桩,带回来一个近乎绝望的消息——火山族内部发生剧烈火并,“地火”长老及其党羽被清洗,新任大酋长“熔岩”已公开宣布与巨木族结盟,并联合出兵,吞并了周边几个摇摆的小部落!西线的大门,被彻底封死!
几乎同时,东南方向监视“迷雾海”的雷蒙,也用信鸽发回紧急军情:迷雾海外围,连续数日出现不明身份的快速帆影,其船速极快,行踪诡秘,曾试图靠近监视点,被雷蒙以弩箭惊走。雷蒙判断,对方是在进行侦察,大规模的进攻,恐在酝酿!
东西两条线同时告急,珍珠湾步步紧逼,内部资源濒临枯竭。望归湾仿佛成了一座孤岛,被无形的巨浪从四面八方拍击,随时可能倾覆。
深夜,议事厅内灯火通明,却无人言语,压抑得令人窒息。公输迁盯着案几上几块仅剩的、品质低劣的硝石样本,眉头拧成了疙瘩。陈敖摩挲着剑柄,独臂因用力而微微颤抖。周文看着粮草物资的清单,脸色灰败。
“主公,”公输迁终于打破沉默,声音干涩,“硝石……最多还能支撑炼制三十枚‘轰天雷’。若无补充,半月之后,火器便将断绝。”
三十枚!面对可能来自海上、火山族甚至珍珠湾的威胁,这点数量,无疑是螳臂当车。
“粮食呢?”我问,声音平静,心中却已翻江倒海。
“存粮省吃俭用,可支两月。但若被长期围困……”周文没有说下去。
绝境。真正的绝境。我们仿佛被困在了一个不断缩小的牢笼里,四周都是冰冷的栅栏。
“或许……”陈敖猛地抬头,眼中闪过一丝狠厉,“我们该主动出击!集中所有力量,突袭巨木族一处边境矿场或粮仓,抢了物资再说!总好过坐以待毙!”
“不可!”周文立即反对,“敌强我弱,主动出击,无异自投罗网!况且,若后方被珍珠湾或白夷趁虚而入,如何是好?”
“守是等死,攻是找死!那你说怎么办?”陈敖低吼。
厅内再次陷入死寂。
我闭上眼,脑海中飞速闪过星罗群岛的地图,各方势力的动向,以及那深不见底的“迷雾海”。一定有路!一定有一条生路!
忽然,一个被忽略的细节闪过脑海——雷蒙信中所说,“不明帆影,船速极快”。比我们的“星梭船”还快?白肤人的船?他们为何只在迷雾海外围窥探,而不直接进攻?是在等待什么?还是……在忌惮什么?
忌惮?迷雾海中,除了那覆灭的血帆盗残骸,还有什么能让白肤人忌惮?
我猛地睁开眼,目光锐利如刀:“雷蒙的信鸽,还能联系上吗?”
周文一怔:“应……应该可以,他带去了三对驯熟的信鸽。”
“立刻传信给雷蒙!”我语速极快,“让他挑选两名最精通水性、最大胆细心的斥候,准备一艘最快的小艇,不要装备任何武器,多带清水肉干。待下次浓雾弥漫时,设法潜入‘迷雾海’边缘,不要深入,只在最外围的岛屿登陆,寻找……寻找任何非自然的痕迹,比如破损的船只碎片、奇怪的营地遗迹、或者……刻在岩石上的特殊符号!重点是,观察海流和雾气的变化规律!我要知道,那雾里,到底藏着什么!还有,如果可能,收集一些雾气凝结的水珠带回来!”
“主公!这太危险了!迷雾海有进无出啊!”周文惊呼。
“顾不了那么多了!”我斩钉截铁,“白夷窥探而不敢入,其中必有蹊跷!那可能是我们唯一的生机!告诉雷蒙,这是死命令!若成功回来,所有人记首功!若失败……抚恤加倍!”
众人被我这突如其来的、近乎疯狂的指令惊住,但看到我眼中不容置疑的决绝,无人再敢反对。
信鸽带着近乎自杀式的命令,消失在东南方的夜空中。这是一场豪赌,赌的是迷雾海中那一线虚无缥缈的可能。
等待回报的日子,每一刻都如同煎熬。望归湾在绝望中沉默地准备着最后的防线。公输迁带着工匠,将仅剩的资源发挥到极致,加固城防,打造守城器械。陈敖则指挥士卒,演练巷战与撤退路线。
十日后,就在珍珠湾怒涛的第二封措辞更加严厉的催促信送达的同时,一只疲惫不堪的信鸽,终于跌跌撞撞地落在了了望塔上。
信筒里的纸条上,只有雷蒙潦草而激动的几行字:
“主公!成了!雾中三日,九死一生!斥候回报:雾海边缘三岛,发现大量非珠非木之巨船残骸,形制古老!一岛岩壁有巨大刻痕,符号与白夷令牌相似!另,雾有规律,每日子午时,东南风起,雾气稍散,可见一线水道,似通深处!收集雾水,色幽蓝,味腥涩,已送回!”
残骸!符号!规律水道!幽蓝雾水!
我握着纸条的手,因激动而微微颤抖。迷雾海,果然不是绝地!那里有古老的秘密,甚至有可能是……一条生路!一条连白夷都不敢轻易涉足的、通往未知领域的生路!
“公输先生!”我猛地转身,眼中燃烧着灼热的光芒,“立刻检验那雾水!周文,回复怒涛,就说我等愿提供五十枚‘轰天雷’,但需珍珠湾以等量硝石及精铁交换!陈敖,整军备战,我们要做好……随时撤离的准备!”
“撤离?”众人皆惊。
“没错!”我望向东南方那片永恒的迷雾,声音低沉而坚定,“若此地不可守,那迷雾深处,或许就是我们新的‘蓬莱’!”
绝境之中,那深不见底的迷雾,反而成了唯一可见的“暗礁”后的航道。虽然依旧凶险万分,但至少,我们看到了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