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归湾的春日,在海风的浸润下,悄然转为湿热的盛夏。咸湿的空气裹挟着草木疯长的气息,与工坊区日夜不熄的炉火味、新船下水时的桐油味混杂在一起,形成一种独属于这片新生之地的、忙碌而蓬勃的气场。巨木族短暂的沉默,如同暴风雨前压抑的宁静,并未让望归湾有丝毫松懈,反而促使各项事务以更快的节奏推进。
公输迁主持建造的“星梭船”已下水三艘,其流畅的线型和优越的机动性,在群岛间复杂的水道中得到了充分验证,迅速成为巡逻、侦察与快速贸易的主力。改良的“掌心雷”经过数次演练,稳定性与威力大增,开始小规模列装陈敖的精锐小队。更令人振奋的是,在珠母长老派遣的熟手珠民指导下,第一批尝试播种的耐盐薯类作物,终于在开垦的坡地上冒出了喜人的绿芽,虽然远未到收获时节,却象征着一种扎根于此的希望。
然而,平静的水面下,暗流的涌动从未停歇。赵午司闻衙的触角,如同蛛网般悄然延伸,带回的消息愈发错综复杂。
“主公,”深夜的观海阁密室,赵午的脸上带着风霜与一丝隐秘的兴奋,“与‘火山族’的线搭上了!第二次接触很顺利,我们带去的钢制箭镞和矛头,让他们那位名叫‘熔岩’的小头领眼睛都直了!他答应为我们引见部族中一位对巨木族极度不满的实权长老‘地火’。”
“很好!”我精神一振,“条件如何?”
“他们渴望铁器,尤其是武器,数量不限。作为回报,他们愿意用黑曜石兵器、一种耐高温的火山黏土,以及……关于巨木族和那艘‘怪船’的更多秘闻来交换。”赵午压低声音,“据‘熔岩’酒后吐露,那艘几年前深夜造访巨木族的怪船,船上人皮肤很白,发色各异,说的话无人能懂,但……他们似乎对一种亮晶晶的‘白石头’(疑似水晶或石英)极为感兴趣。巨木族用大量这种石头,换回了一些……能让他们武器变得更硬的‘药粉’和几张奇怪的皮革鞣制方子。”
皮肤白皙,发色各异?亮晶晶的白石头?药粉?皮革方子?这描述,绝非来自中土,也与云汐国、血帆盗的风格迥异!一股寒意自我脊背升起。这片星罗群岛,到底吸引了多少来自远方的目光?
“此事绝密!”我沉声道,“下次交易,可以适当加大铁器数量,但要分批进行,务必吊住他们。首要目标,是见到‘地火’长老,建立更稳固的联系。至于那‘怪船’和信息,要像挤海棉里的水,一点一点来,不能操之过急。”
“属下明白!”赵午郑重点头,又道,“另一件事,飞鱼族那边,我们散播的谣言起效了。巨木族似乎真的找了另一伙叫‘潮汐贼’的海匪干脏活,酬劳却比给飞鱼族的还低。飞鱼族内部怨气很大,有几个小头目在珍珠湾的酒馆里喝多了,扬言巨木族不仁,休怪他们不义。甚至……透露出巨木族一支运载贵重香料前往西方‘长臂部落’的船队航线和时间。”
祸水东引,初见成效!若能挑动飞鱼族与巨木族内斗,西面的压力将骤减。
“消息可靠吗?”
“八成可靠,已从不同渠道交叉验证过。”
“想办法,把这个消息,‘无意中’透露给那伙‘潮汐贼’。”我眼中寒光一闪,“海盗抢海盗,才是好戏。”
赵午会意,嘴角勾起一丝冷笑:“是,主公。属下会办得干净利落。”
正当我们暗中布局,搅动风云之际,一个突如其来的变故,打乱了所有的节奏。
盛夏的一场飓风过后,一艘派往东南方向、例行巡逻的“星梭船”带回了惊人的消息——他们在靠近“迷雾海”边缘的一座无人荒岛上,发现了一艘搁浅的、破损严重的……巨舰!其形制与已知的任何部落船只都不同,船体狭长,桅杆高耸,虽已倾覆,但残留的船帆碎片,是令人心悸的……暗红色!
血帆盗的船!
消息传来,望归湾高层震动!公输迁立刻带人乘快艇赶往现场勘查。三日后,他带回了更详细的报告和一艘从残骸中打捞出的、相对完整的小艇。
“主公,确是血帆盗的船无疑!”公输迁脸色凝重,指着摊在地上的草图,“船体结构与我们之前遭遇的类似,但更大,工艺更精良,用的是一种极坚韧的深色木材,拼接技术闻所未闻。破损原因主要是触礁和风暴,但……船体上有明显的、非礁石造成的巨大撞击痕迹和……撕咬的齿痕!”
“齿痕?”我心中一凛。
“巨大无比,绝非已知海兽!”公输迁眼中闪过一丝惊悸,“像是……被什么东西从海里拖上来咬碎的!另外,我们在船舱里发现了这个……”他递过来一个用油布包裹的、巴掌大的扁圆形金属盘,上面刻满了与之前拓印符号类似的、更加复杂精密的图案,中心嵌着一块暗淡的、如同眼珠般的绿色晶石。
“还有这艘小艇,”公输迁指向外面,“造型奇特,两侧有可收放的支架,似是为了在恶劣海况下保持稳定。材质也非比寻常。”
血帆盗的巨舰,竟以这种方式覆灭?是被迷雾海中的恐怖海兽攻击?还是……内讧?那金属盘和绿色晶石又是什么?
“此事严禁外传!”我立刻下令,“残骸位置列为绝密,打捞出的所有物品,尤其是这金属盘和小艇,交由公输先生连夜研究!加派双倍人手,封锁那片海域,任何靠近者,格杀勿论!”
血帆盗的突然现身与离奇覆灭,如同一块巨石投入暗流,激起了更深的漩涡。是偶然,还是预示着什么?那片被称为“迷雾海”的禁区,究竟隐藏着怎样的秘密?
就在我们全力调查血帆盗残骸,并严密封锁消息时,珍珠湾的巨浪酋长却突然派来了急使,邀请我即刻前往主岛,有“要事”相商。语气前所未有的凝重。
我心中疑窦丛生。是血帆盗残骸的消息走漏了?还是与巨木族的冲突有了新变化?亦或是……他察觉了我们暗中与火山族、飞鱼族的接触?
“告诉使者,我即刻动身。”我对周文道,“你与陈敖留守,严加戒备。没有我的亲笔手令,任何外人不得靠近船坞和工坊区,尤其是……那艘小艇和金属盘!”
“主公,此去恐有风险。”周文忧心忡忡。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我整理了一下衣冠,目光锐利,“正好,我也想去看看,这位盟友,究竟在打什么算盘。”
带着一队精锐护卫,我登上前往珍珠湾主岛的“星梭船”。海风拂面,我望着远方那片日益繁华、却也暗藏机心的聚落,心中清楚,星罗群岛这盘大棋,已经到了关键时刻。各方势力如同干燥的火绒,而血帆盗残骸的出现,或许就是那颗不经意落下的……火星。
星火已现,燎原之势,或许就在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