乳白色的“星晖池”水波不兴,倒映着头顶那片永恒流转的淡蓝“穹顶”与稀疏的、如同凝固星辰般的微光。池畔的奇花异草在微风中轻轻摇曳,散发着令人心神宁定的清香。然而,这静谧祥和的景象,已无法抚平我们心中翻腾的惊涛骇浪。“守墟”一番话,如同揭开了蒙在末日图景上的最后一层薄纱,显露出的真相,沉重得令人窒息。
“海眼之芯”,时空奇点,源初星兽的永恒囚牢,亦是维系这“静墟”乃至外界归墟区域脆弱平衡的“锚”。嬴政的贪婪,白夷的“净化”,星兽残念的复苏,三重绞索正勒紧这摇摇欲坠的咽喉。而我们,三个从人间炼狱挣扎至此的残魂,竟被托付了或许能决定亿万人命运走向的“次钥”。
荒谬,绝望,却又……别无选择。
“守墟先生,”我深吸一口气,压下胸膛内翻涌的气血与杂念,目光坚定地看向那石殿门前静坐的玄衣身影,“既已决定前行,还请先生明示,通往‘海眼之芯’之路,究竟何在?沿途又有何凶险?这‘次钥’与星图,又当如何使用?”
守墟暗银色的瞳孔中星辰纹路流转,他缓缓抬起手,指向我们之前眺望的、那淡蓝“穹顶”下脉动轰鸣最为明显的方向。那里,在发光水晶森林与残破遗迹的尽头,地势陡然拔高,形成一片连绵的、笼罩在氤氲“天光”与淡淡雾气中的暗色山脉轮廓。
“‘芯’域入口,便在那‘归寂山’之巅。”守墟的声音直接在脑海中响起,平和却带着肃穆,“此山,乃当年构筑‘静墟’时,以星槎残骸与地脉之力强行抬升而成,山体之内,遍布古代禁制与紊乱的能量湍流。寻常生灵靠近,立遭侵蚀,化作墟灵。便是‘静墟’遗民,无特定许可,亦不敢擅入。”
“从此刻起,至山巅入口,约有三百里‘墟径’。”他继续道,指尖在空中虚划,一道由柔和光点构成的、蜿蜒曲折的路径虚影浮现,“此径,乃历代守墟者维护之力所能及的最远边界。沿途设有七处‘星碑’,可暂避能量风暴与墟灵侵扰,亦可略微补充‘次钥’损耗。然,星碑之力亦在衰减,不可久留。”
“至于凶险……”守墟目光扫过我们三人,“首为‘墟灵’。乃‘静墟’漫长岁月中,亡故遗民、误入生灵、乃至地脉星力受‘芯’域与归墟双重侵蚀,滋生的无形无质之恶念聚合。其形貌千变,或为幻影,或为黑雾,或直接侵蚀神魂,诱发心魔。次为‘能量风暴’。‘芯’域不稳,周期性地向四周喷发混乱的时空能量与星兽残念,所过之处,万物扭曲湮灭,非‘次钥’或同等阶防护不可抵挡。再次,便是可能遭遇的……其他‘闯入者’。”
他顿了顿,看向我:“白夷‘净化’单元,必已锁定‘芯’域。其行事冷酷高效,为达目的不择手段。尔等若遇,避之为上。此外……”他眼中闪过一丝极淡的疑虑,“那道‘祖龙’之气,若当真渗透至此,其载体或爪牙,亦可能现身。彼等目的,与白夷截然相反,却更为疯狂,需万分警惕。”
“此‘次钥’,”他指向我手中那枚星云流转的白色晶石,“乃信物,亦是护符。持之,可感应‘星碑’,可略微驱散低阶墟灵,可于‘能量风暴’中勉强自保,亦能于接近‘芯’域核心时,开启部分禁制。然,其力有限,过度消耗,便会失效,需以‘星碑’或‘星晖池’这般精纯星力环境缓缓补充。”
“这星图残片,”他又看向我怀中,“记载了‘墟径’详细及‘芯’域外围部分结构。将心神沉入‘次钥’,再以星力激发星图,二者共鸣,自有指引。然,星图残缺,内中禁制变化万千,不可尽信,需临机应变。”
信息量庞大,前路之凶险,远超想象。但我们三人脸上,却并无惧色,唯有沉凝。经历海外绝域、骊山地宫、归墟死水、星槎爆裂,我们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如今有了明确的目标、路径,甚至有了“次钥”这等依仗,已比之前盲人瞎马般的逃亡,好了太多。
“多谢先生指点。”我再次郑重行礼,将“次钥”晶石小心收起,与黑色薄片贴身放好。又看了一眼身上已焕然一新、触手温凉柔韧的玄色“静墟”常服,心中对这位神秘先民的感激又深一层。
守墟微微颔首,不再多言,只是缓缓闭上了那双暗银星辰眸,仿佛重新陷入了亘古的沉静。石殿、池塘、坡地,再次被那片奇异的静谧笼罩,唯有远处“归寂山”方向传来的、低沉而规律的脉动轰鸣,提醒着我们时间的紧迫。
我们没有再耽搁。略作休整,饮足池水,又将守墟所赠的“星髓膏”仔细敷在伤口最重之处(尤其是王离的断臂和夜枭内腑之伤),感受着那清凉药膏化为丝丝暖流,滋养修复着破损的肌体。虽然距离痊愈遥遥无期,但至少恢复了基本的行动与一定的战斗能力。
“走吧。”我最后看了一眼那静坐如石像的守墟,转身,率先踏上了那条被淡蓝“天光”映照的、通往“归寂山”的发光苔藓小径。王离与夜枭默默跟上。
离开“星晖池”坡地,走入那片发光的水晶森林。树木并非真实植物,主干与枝杈皆由半透明、内蕴流光的奇异晶体构成,形态扭曲遒劲,如同凝固的闪电。树叶则是各种形状的、薄如蝉翼的发光薄片,无风自动,发出细微的、宛如风铃般的清响,汇聚成一片空灵而寂寥的背景音。林间地面上,覆盖着厚厚的、踩上去松软无声的荧光苔藓,间或生长着一丛丛形态更奇异的发光菌类与藤蔓。
沿着守墟所示“墟径”的模糊感应,我们小心前行。起初数十里,并无异常,只有这瑰丽而死寂的森林景象。但渐渐地,环境开始发生变化。
光线变得不稳定。头顶的淡蓝“穹顶”偶尔会剧烈地波动一下,投下的“天光”明暗闪烁,让森林中的影子变得扭曲诡异。空气中开始出现一缕缕极淡的、灰黑色的、如同烟雾般的丝絮,它们凭空产生,缓缓飘荡,触碰到水晶树木或发光苔藓时,会发出轻微的“滋滋”声,被接触的部位光芒会略微黯淡。
“小心这些黑气。”我低声道,尝试催动体内刚刚恢复些许的、微弱的光暗星力,在体表形成一层薄薄的护罩。星力与黑气接触,发出更明显的侵蚀声,但勉强能够抵挡。王离与夜枭也各自运转残存的气血与血脉之力抗衡。
这应该就是“墟灵”的雏形,或者说,是“芯”域与归墟侵蚀力量外泄形成的“污染”。越靠近“归寂山”,这“污染”必然越严重。
又前行了约莫半个时辰,前方林地忽然变得稀疏,出现了一片相对开阔的、布满嶙峋怪石的区域。在怪石丛中,矗立着一座约莫两人高、通体由暗青色金属(与星槎材质类似)打造、表面刻满复杂星辰符文的方形石碑。石碑顶端,镶嵌着一块拳头大小、正散发着稳定乳白色光晕的晶石,光芒笼罩了石碑周围约三丈范围。在这个范围内,那些飘荡的灰黑“墟灵”丝絮被彻底阻隔、净化。
第一处“星碑”。
我们加快脚步,走入星碑的光晕范围内。顿时,周身一轻,那股无处不在的、细微的侵蚀与压抑感消失了,连精神都为之一振。星碑散发的乳白光晕,与“星晖池”水、与“次钥”晶石的气息同源,精纯而温和。
“在此稍歇,恢复一下。”我示意道。连续赶路,虽然伤势被星髓膏稳住,但精力消耗不小。这星碑范围是难得的“安全区”。
我们背靠星碑坐下,取出之前采摘的发光果实补充体力。王离检查了一下断臂的固定,夜枭则闭目调息,引导体内残存的影爪族血脉与星髓膏药力,对抗着血咒反噬的余波。
我则取出“次钥”晶石与黑色薄片,尝试按照守墟所言,将一丝微弱的心神与星力,同时沉入二者。
“嗡……”
“次钥”晶石微微一震,内部星云流转加速,散发出的乳白光芒与星碑光晕产生共鸣,变得更加凝练。与此同时,黑色薄片上那些细密到极点的纹路,仿佛被注入了活力,逐一亮起,投射出一幅更加清晰、立体的微型光影地图!地图中心,正是我们所在的这处星碑光点,一条纤细的光路向前延伸,指向下一处星碑,而光路的尽头,隐约可见一座巍峨山脉的轮廓,山脉之巅,有一个不断旋转、内部呈现暗金色的漩涡标记——那便是“海眼之芯”的入口!
不仅如此,地图上还标注了沿途几处能量湍流较强、或墟灵聚集较为密集的区域,以淡红色的阴影标示。这星图果然神奇!
然而,就在我凝神研究星图时,眼角余光瞥见,星碑光晕边缘之外,那片怪石阴影中,似乎有什么东西……动了一下。
不是灰黑色的墟灵丝絮。那是一团更加浓郁、如同活物般蠕动翻滚的……阴影。阴影没有固定形态,边缘不断扭曲变化,隐约凝聚出类似人形、兽形,又迅速溃散的轮廓。它静静地“蹲伏”在光晕之外,仿佛在等待,在窥视。
是墟灵!而且是比那些丝絮更强大、更具攻击性的墟灵!它被星碑光芒和我们的生气吸引而来!
“有东西。”王离也发现了,独眼瞬间锐利,手按上了刀柄。夜枭也停止了调息,猩红的瞳孔锁定那团阴影。
那团阴影似乎察觉到自己被发现了,不再隐藏。它猛地向前一扑,撞在星碑的光晕之上!
嗤——!
如同冷水泼入滚油!光晕剧烈波动,与阴影接触处爆发出密集的能量火花!阴影发出无声的、却直接作用于灵魂的尖啸,被光晕灼烧的部分溃散成更淡的黑气,但整体并未退却,反而更加疯狂地冲击、撕扯着光晕,试图突破进来!它的“身体”不断变幻,时而伸出无数细长的、如同触手般的黑影鞭挞光罩,时而凝聚出狰狞的利齿巨口噬咬。
星碑顶端的晶石光芒急促闪烁,显然承受着压力。
“不能让它耗下去!”我低喝一声,站起身,尝试将一缕星力注入“次钥”,然后将其对准那团阴影。
“次钥”光芒骤亮,一道凝练的乳白色光束激射而出,正中阴影核心!
“嘶——!!!”
更加凄厉的无声尖啸!阴影如同被烙铁烫伤的野兽,猛地收缩,被光束击中的部位出现一个明显的空洞,边缘黑气剧烈蒸发。它似乎受到了重创,攻势一滞,向后退缩了数尺,在光晕外徘徊,充满恶意地“盯”着我们,却不敢再轻易冲击。
有效!“次钥”的力量对墟灵有显着的克制作用!但我也感觉到,刚才那一击,消耗了“次钥”内大约百分之一左右的能量。不能随意滥用。
那墟灵徘徊片刻,见无机可乘,终于缓缓沉入怪石的阴影中,消失不见。但我们都清楚,它并未远离,只是潜伏了起来。而这“墟径”之上,这样的存在,恐怕比比皆是。
短暂的插曲,让我们的心情更加沉重。这才第一处星碑,就遭遇了能冲击光罩的墟灵。后面的路……
“休息够了,继续走。”我收起“次钥”和星图,沉声道。必须抓紧时间,在“次钥”能量耗尽、星碑庇护减弱前,尽量通过更多的路程。
离开第一处星碑,重新踏入被淡蓝“天光”与灰黑墟灵丝絮笼罩的森林。有了之前的经验,我们更加警惕,轮流以微薄的力量护持周身,并时刻关注着“次钥”与星图的感应,尽量避开地图上标示的红色危险区域。
然而,“墟径”的凶险,远不止于墟灵。
在通过一片地势较低、布满发光沼泽的区域时,我们遭遇了第一次“能量湍流”。毫无征兆地,头顶的“穹顶”剧烈扭曲,一道肉眼可见的、混杂着暗金、靛青与惨白色彩的扭曲光带,如同瀑布般从极高处倾泻而下,扫过我们前方的路径!
所过之处,发光的沼泽植物瞬间汽化,地面被犁出深深的沟壑,空间都仿佛在哀鸣、扭曲!虽然距离我们尚有百丈,但那逸散的混乱能量波动,已让我们气血翻腾,护体气劲剧烈摇曳,灵魂仿佛要被撕扯出去!
“躲到那块巨石后面!”我厉声吼道,指向左侧一块高达数丈、布满孔洞的奇异岩石。我们连滚带爬扑到巨石背对光带的阴影面,死死贴住冰冷的石壁。
轰隆隆——!!!
扭曲的光带贴着巨石边缘扫过,恐怖的音爆与能量乱流将巨石冲击得剧烈摇晃,表面剥落下大量碎屑。我们即使躲在背面,也被逸散的能量震得耳鼻渗血,眼前发黑。足足过了十几息,那恐怖的“能量湍流”才逐渐减弱、消散。
前方的路径,已是一片狼藉,散发着焦糊与空间扭曲后的诡异气息。
我们心有余悸地爬出来,看着那被彻底改变的景象,对“芯”域不稳带来的天灾,有了切肤之痛。这还只是外围逸散的湍流,若是被正面击中……
不敢耽搁,我们快速穿过这片被“清洗”过的区域。接下来的路程,愈发艰难。墟灵出现的频率越来越高,形态也越来越诡异,有的能模仿人声诱骗,有的能制造逼真幻境,更有甚者,能直接引动心魔,让人陷入疯狂。我们三人互相提醒,凭借坚韧的意志与“次钥”的辅助,一次次险之又险地度过。
能量湍流也变得频繁,有时甚至数道同时出现,逼迫我们不断改变路线,在星图标注的“安全路径”与突发危险间艰难抉择。有两次,我们险些被卷入湍流边缘,全靠“次钥”爆发出更强的光芒,才勉强撑过。
途中,我们又找到了两处“星碑”,得以短暂喘息,补充“次钥”消耗的能量。但每一处星碑的光芒,都比前一处更加黯淡,笼罩范围也更小。守墟所言不虚,这些维持“墟径”的节点,力量正在衰退。
日夜在这片淡蓝的、永恒的“天光”下失去了意义。我们只能凭借身体的疲惫与“次钥”内能量的消耗来判断时间的流逝。伤势在奔波与战斗中反复,虽有星髓膏和途中偶尔寻到的、类似“星晖池”水的微小灵泉滋养,但恢复的速度远远赶不上消耗。王离的断臂虽然接续,但使不上大力;夜枭的血咒反噬被暂时压制,可脸色依旧苍白,影爪族的力量时灵时不灵;我则感觉经脉中重新积聚起来的那点微弱星力,如同风中残烛,每次动用“次钥”或抵抗侵蚀,都如同在透支生命本源。
但我们没有停下。身后的路早已被墟灵与能量湍流重新覆盖,退无可退。唯有向前,向着那越来越近、脉动轰鸣越来越清晰的“归寂山”。
不知过了多久,我们终于穿过了最后一片扭曲狰狞的、仿佛被巨力揉搓过的水晶森林残骸,踏上了一片倾斜向上的、布满黑色碎岩与苍白骨殖(不知是何生物)的荒芜山坡。抬头望去,那座巍峨、苍凉、通体呈现出一种死寂的暗灰色、山顶隐没在翻滚的靛青色浓雾与闪烁的能量电弧中的“归寂山”,如同亘古存在的巨兽,横亘在前方,占据了整个视野。
山脚下,最后一座“星碑”矗立着。但它的光芒,已微弱到仅仅能覆盖碑体自身,无法再提供有效的庇护。碑体上布满了裂痕,顶端的晶石忽明忽暗,仿佛下一刻就会彻底熄灭。
而我们手中的“次钥”晶石,经过漫长路途的消耗,内部星云流转的速度也慢了数倍,散发的乳白光芒黯淡了许多,剩余能量恐怕不足三成。
前路,是最后、也是最艰难的攀登——直面“归寂山”的禁制、能量乱流,以及山顶那通往“海眼之芯”的、未知的入口。
而身后,来时路上,那一直如影随形、被我们险险避过的三道冰冷白光(白夷战舰),在星图边缘闪烁的位置,似乎……又近了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