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夷刺客如水银泻地般遁走,留下满舱狼藉与刺骨的寒意。任嚣的环首刀依旧散发着灼热气血,他站在破洞旁,目光如鹰隼扫过舱内每一寸角落,最终落在我因脱力而惨白的脸上。那目光深处,除了将领应有的警惕,更有一丝难以言喻的审视与探究。他未必信我那套海难求生的说辞,白夷的诡异出现,夜枭的异族特征,还有我手中这柄绝非凡铁的“星涡之钥”,无不指向更深层的秘密。
“徐先生受惊了。”任嚣的声音打破了死寂,听不出喜怒,“水鬼狡诈,已被惊走。本将已加派人手,必保先生无恙。”他话锋一转,“此地不宜久留,需尽快靠岸,将先生安然送至陛下驾前。”
送至陛下驾前。这句话如同最终的判决。我们这几条从星海缝隙中挣扎回来的残魂,终究要被卷入咸阳宫那深不见底的漩涡。
“全凭将军安排。”我垂下眼睑,掩去眸中翻腾的情绪,声音虚弱。
接下来的航程,在一种外松内紧的极度压抑中度过。战船明显加快了速度,巡逻的士卒增加了数倍,眼神警惕地扫视着海面与天空,仿佛随时会有怪物从水中或云层里扑出。任嚣再未亲自前来,只派医官定时送来汤药。王离、夜枭等人在药物的调理下陆续苏醒,但伤势依旧沉重,尤其是夜枭,激发血脉的后遗症让他大部分时间昏昏沉沉。我们被变相软禁在舱内,与外界的联系被彻底切断。
我利用这段难得的喘息之机,不顾灵魂撕裂的剧痛,全力运转那微弱的星力,参照石板中关于“隐星阵”的残缺记载,以自身为阵眼,引导王离、夜枭等人残存的气息,极其艰难地在舱室内布下了一层微弱的隐匿屏障。这屏障无法抵挡物理攻击,但或许能稍微干扰高层次的能量探测,尤其是……避免夜枭等人过于异常的气息被宫廷中的能人异士察觉。这是无奈之举,也是绝望中的挣扎。
三日后,海岸线的轮廓终于清晰。不是记忆中琅琊港的繁华,而是一处戒备森严的军港。旌旗招展,戈甲鲜明,肃杀之气扑面而来。码头上,早已有大队黑甲锐士列队等候,为首者是一名面白无须、眼神阴鸷的宦官,正是赵高身边那名随从。
没有迎接的仪仗,没有喧哗的人群。我们如同重犯,被严密“护送”下船,换乘一辆车窗被封死的马车,在精锐骑兵的簇拥下,沿着驰道,向着西方那座笼罩在烟尘与权力阴影下的巨城——咸阳,疾驰而去。
车辙辘辘,扬尘蔽日。我靠在颠簸的车厢内,指尖隔着衣物,感受着怀中那块已与“星锚”融合的石板传来的冰凉触感,以及……怀中另一侧,那枚来自嬴政的、此刻正隐隐发烫的鸟虫篆玉佩。越是靠近咸阳,这玉佩的悸动就越是明显,它与石板的共鸣也愈发清晰,仿佛有什么东西在咸阳宫深处呼唤着它们。
嬴政……他到底知道多少?他给我这玉佩,真的只是求仙的信物?还是……别有深意?
一路无话,守卫甚至不允许我们交谈。王离脸色阴沉,独臂紧握成拳;夜枭则蜷缩在角落,兽性的本能让他对周围密集的人气和冲天的煞气感到极度不安。
数日后,咸阳城那巍峨如山、遮天蔽日的城墙映入眼帘。城高池深,甲士如林,空气中弥漫着一种令人窒息的、混合着权力、**与严苛律法的沉重气息。马车并未入城,而是沿着渭水,直抵城郊一片被高墙环绕、守卫极其森严的皇家苑囿——兰池宫。
“陛下正在宫中静修,请徐先生在此稍作休整,沐浴更衣,等候召见。”那名阴鸷宦官尖细的嗓音不带任何感情。我们被安置在一处偏僻但雅致的宫室内,外面是层层把守的禁军。名为休整,实为囚禁。
沐浴,更衣,换上内侍送来的崭新深衣。镜中之人,面容依稀还有三年前的轮廓,但眼神深处已沉淀了太多风霜与血色,眉宇间笼罩着一层挥之不去的、与这个世界格格不入的疏离与疲惫。体内的星力在接近咸阳后,似乎受到某种无形力场的压制,运转愈发滞涩,唯有那玉佩与石板的共鸣,却如同暗流,在平静的表面下汹涌。
是夜,月明星稀。我屏退宫人,独坐窗前,试图平复心绪,推演面见嬴政时可能发生的种种情形。然而,怀中的玉佩却毫无征兆地剧烈发烫起来!同时,那块黑色石板也微微震动,表面的星辰纹路流转加速!
一股强烈无比的、带着苍凉与威严的意念,如同洪流,猛地冲入我的脑海!不再是碎片信息,而是一段相对清晰的、仿佛来自万古之前的景象:
无尽的星空背景下,一个庞大无比的、由光辉构成的模糊身影(创世之灵?)正在缓缓消散,其消散的光点,大部分洒向虚空,却有极小一部分,如同受到牵引,坠落向一颗水蓝色的星辰……坠落的地点光影聚焦,赫然是……咸阳宫所在的区域!紧接着,画面切换,显现出地下极深处,一个被九条青铜巨锁缠绕的、散发着微弱白光的巨大球体……球体内部,似乎封印着什么……而那枚鸟虫篆玉佩的虚影,正悬浮在球体上方,如同钥匙!
是“它”!嬴政追求长生的真正目标?那被封印在咸阳宫地下的东西?这玉佩……是钥匙?!那“星锚”石板记录的航路终点“归墟”……难道指的不是海外,而是……这里?!这所谓的“长生”,根本就是一个巨大的……骗局?或是……仪式?
我浑身冰凉,冷汗瞬间浸透衣衫!若真如此,那我徐福东渡,三千童男童女,无数资源,乃至海外三年的生死挣扎,都只是……为了开启这地底封印的……祭品?!
就在这时,宫室外传来整齐划一的脚步声和甲胄碰撞声!一名身着玄色宦官服、气度不凡的中年人(非赵高)在禁军护卫下走入庭院,朗声道:“陛下有旨,宣徐福即刻入宫觐见!”
来了!最终的审判,或者说……献祭的时刻,到了!
我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将剧烈悸动的玉佩和石板紧紧贴肉藏好,整理衣冠,迈步而出。是福是祸,已无从躲避。这归墟迷踪的终点,就在那座至高无上的宫殿深处。
夜色中的咸阳宫,如同匍匐的巨兽,张开了吞噬一切的黑洞洞巨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