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夷主力舰队低沉的号角声,如同来自幽冥的丧钟,穿透战场上的厮杀与哀嚎,狠狠撞在每个人的心头。刚刚因“山魈”受创、周文壮烈牺牲而燃起的一丝微弱希望,瞬间被这冰冷的现实碾得粉碎。海平面上,那三艘如同移动山脉般的巨舰,披挂着暗沉金属装甲,桅杆上陌生的金色纹章旗在腥风血雨中猎猎作响,投下的阴影仿佛要吞噬整个海湾。无数登陆艇如同嗜血的蝗虫,正蜂拥扑向已是一片狼藉的海岸。
绝望,如同瘟疫般在残存守军中蔓延。
“主公!守不住了!退吧!退入山林!”雷**臂挥舞卷刃的战刀,劈翻一名冲上来的白夷士兵,溅了满身血污,嘶声对我吼道。他身边,还能站立的蓬莱士卒已不足三十人,个个伤痕累累,眼神中充满了血丝与死志。
另一侧,夜枭带领的影爪族战士也死伤惨重,他们凭借悍勇与地形,仍在与白夷士兵惨烈搏杀,但面对源源不断的登陆部队和远处战舰的炮火威胁,败亡只是时间问题。夜枭本人左肩插着一支弩箭,却恍若未觉,兀自咆哮着将黑曜石战斧劈入一名白夷军官的头盔。
退?往哪里退?身后是燃烧的废墟和悬崖峭壁,山林中危机四伏,且无粮无药,重伤员如何安置?白夷会放任我们逃入丛林吗?他们的“山魈”虽暂时受损,但战舰上的火炮足以将整个海岸线犁为焦土!
“不能退!”我嘶哑地吼道,目光扫过一片混乱的战场,最终落在不远处那台依旧在冒着黑烟、动作僵滞的“山魈”上。它庞大的身躯堵住了通往守正堂废墟的主要通道,也成为了战场上最醒目的障碍。“抢占那台怪物!把它当作堡垒!快!”
这是唯一的生路!利用“山魈”残骸的装甲作为掩体,或许能抵挡一阵炮火,争取片刻喘息!
“跟我来!”雷蒙瞬间明白了我的意图,发出一声野兽般的嚎叫,带着残余的士卒,向“山魈”发起了决死的冲锋。影爪族战士见状,也在夜枭的呼哨声中,拼死掩护。
白夷士兵显然没料到我们这群残兵败将还敢反扑,一时阵脚微乱。我们凭借一股血气,硬生生杀开一条血路,冲到了“山魈”脚下。这庞然大物近看更令人窒息,冰冷的金属外壳上布满伤痕,断裂的管线滋滋冒着电火花,头部被周文舍命一击炸得塌陷半边,那只猩红的独眼黯淡无光,但并未完全熄灭,偶尔还会抽搐般地闪烁一下。
“上去!找入口!”我催促着。几名身手敏捷的士卒试图攀爬光滑陡峭的装甲,却无处着手。
“这边!有破口!”一名眼尖的士卒指着“山魈”背部一处被爆炸掀开的装甲裂缝喊道。裂缝不大,但勉强可容人钻入。
“雷蒙,带你的人守住四周!公输先生!公输先生在哪里?”我急问。
“在……在守正堂废墟里……伤得很重……”一名浑身焦黑的工匠哽咽道。
“带他过来!快!”我心头一紧。公输迁绝不能有事!他是我们最后的希望!
趁着白夷新一轮登陆部队尚未完全展开,雷蒙带人拼死顶住了零星的反扑。片刻后,两名工匠搀扶着奄奄一息的公输迁跌跌撞撞地跑来。他胸前一片焦黑,左腿不自然地扭曲着,脸色金纸,但眼神却异常清醒,死死盯着“山魈”的裂缝。
“进……进去……看看……它的……核心……”公输迁气若游丝,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
我不再犹豫,率先钻入那狭窄、布满尖锐金属断口的裂缝。雷蒙让几名士卒护送公输迁和重伤员先行进入,自己则带着剩下的人死守在外。
裂缝内是一片狼藉的舱室,弥漫着焦糊味和机油味。各种断裂的金属杆、闪烁火花的线缆、以及奇形怪状的操纵台散落一地,墙壁上布满了看不懂的发光符号和图表。几名白夷士兵的尸体倒伏在角落,显然是在内部爆炸中丧生。
“这……这是何物?”一名士卒惊恐地看着一个仍在缓缓旋转、发出低沉嗡鸣的复杂金属球体。
公输迁被搀扶进来,目光扫过舱内,浑浊的眼中爆发出惊人的光彩,他挣扎着指向舱室深处一扇半开的、刻满符文的金属门:“动力……核心……就在……后面……破坏它……或……或许能……引发大爆炸……”
就在这时,舱外传来雷蒙声嘶力竭的怒吼和更加密集的火铳声!白夷的进攻加强了!
“没时间了!”我咬牙,“找东西堵住入口!能拿什么拿什么!”
士卒们七手八脚地将散落的金属残骸、操纵台碎片推向裂缝入口,勉强构筑起一道简陋的屏障。但这也意味着,我们彻底被困死在了这个铁棺材里。
突然,整个舱室猛地一震!外部传来一声巨响和“山魈”金属外壳被重击的刺耳刮擦声!白夷在试图强行突破,或者……在用炮火轰击!
“顶住!”雷蒙在入口处咆哮,但屏障在剧烈晃动,显然支撑不了多久。
公输迁却对这一切恍若未闻,他挣扎着爬向那扇金属门,从怀中掏出一个贴身收藏的、用油布包裹的小皮囊,里面是他一直随身携带的、最精良的一套工具。“帮……帮我……打开它……”
我和两名懂些机关的士卒上前,用刀剑撬,用工具凿,费尽九牛二虎之力,终于将那扇沉重的金属门撬开了一道缝隙。一股更加浓烈、带着奇异芬芳的能量气息扑面而来!门后是一个相对较小的舱室,中央悬浮着一个被无数发光管线缠绕的、如同心脏般缓缓搏动的幽蓝色晶柱!晶柱内部,仿佛有液态的光芒在流动——正是高度提纯的“星髓”能量核心!
“就……是它……”公输迁眼中闪烁着狂热与决绝,“引爆它……足以……摧毁……方圆百丈……”
引爆?同归于尽?!
所有人的脸色都变了。
“不行!公输先生!我们……”我急道。
“别无……选择……”公输迁剧烈咳嗽着,吐出一口鲜血,“白夷……主力已到……我们……逃不掉了……与其……被俘受辱……不如……拉他们陪葬!为……为周文……为死去的弟兄……报仇!”
舱外的爆炸声和喊杀声越来越近,屏障即将被突破。绝望的气氛笼罩了每个人。
就在这时,一直沉默的夜枭,突然用生硬的语调,夹杂着大量土语,急促地说道:“不!不能炸!祖灵……禁地!有……有路!通向……圣地深处!有……祖神之力!可……抗衡白皮鬼!”
祖灵禁地?圣地深处?祖神之力?所有人都愣住了,看向夜枭。
夜枭指着“山魈”舱壁上一幅被烟熏火燎、但依稀可辨的、刻画着山脉和发光洞穴的图案,又指了指脚下,做了一个向下挖掘的手势。“这怪物……压住了……禁地入口!下面……有路!通往……‘星殒之渊’!那里……是祖神沉睡之地!有……克制白皮鬼的力量!”
绝境之中,竟然又现出一线匪夷所思的生机?这究竟是希望,还是另一个更深的陷阱?
轰隆!入口处的屏障终于被一枚爆炸物彻底炸开!灼热的气浪和浓烟涌入舱内!几名白夷士兵的身影出现在裂缝外!
“没时间犹豫了!”雷**臂挥刀,死死挡住入口,身上瞬间添了几道深可见骨的伤口,“主公!快决定!”
是引爆核心,玉石俱焚?还是相信夜枭这虚无缥缈的“祖神禁地”,赌一把那未知的“生路”?
我看向公输迁,他眼中是工程师的冷静与赴死的决然;看向夜枭,他眼中是土着对神灵的狂热信仰;看向身边每一张浴血的脸庞,那是对生的最后渴望。
千钧一发!
“信他一次!”我嘶声做出决断,“找入口!下到禁地去!雷蒙,挡住他们!为我们争取时间!”
“诺!”雷蒙发出一声震天的怒吼,如同磐石般堵在缺口,竟以残躯暂时挡住了白夷的涌入!
“夜枭!带路!”我吼道。
夜枭不再多言,冲到舱室一角,用黑曜石斧疯狂劈砍着地板上一块看似与周围无异的金属板。火花四溅中,金属板被撬开,露出了一个仅容一人通过的、向下的、漆黑冰冷的竖井!一股阴冷、带着古老尘埃气息的风,从井底倒灌而上!
“下去!”我推着公输迁和伤员先行。士卒们依次鱼贯而入。
当我最后一个钻入竖井,回头望去,只见雷蒙浑身是血,背靠舱壁,独臂仍死死握着战刀,他对我露出一个染血的、决绝的笑容,然后用尽最后力气,将一枚“掌心雷”塞进了身后破损的线路中……
“兄弟,走好……”我心中默念,咬牙松手,坠入下方的黑暗。
上方,传来一声剧烈的爆炸和“山魈”更加猛烈的震动与倾斜……
我们踩着湿滑的、布满苔藓的阶梯,不断向下,向下……仿佛正坠向地狱的更深层。不知过了多久,脚下终于触到了坚实的地面。前方,是一条人工开凿的、更加古老、更加巨大的岩石隧道,隧道深处,隐隐传来潺潺的水声,以及……一种低沉、悠远、仿佛来自远古的……心跳声?
祖灵禁地?星殒之渊?等待我们的,将是彻底湮灭,还是……一丝真正的曙光?
绝境未破,而更深沉的迷雾,已然降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