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艘夺来的战舰,如同受伤的海兽,拖着残破的身躯,在越来越汹涌的浪涛中,拼命驶向西北方那片吞噬天地的灰白色迷雾。身后,珍珠湾与巨木族、白夷三方混战的喧嚣与火光,已被翻涌的海浪声逐渐淹没,但那股如芒在背的危机感,却比冰冷的海水更刺骨。
我紧握着冰冷的船舷,任由咸涩的海水拍打在脸上,目光死死盯着前方那片越来越近、仿佛连接着天地尽头的巨大雾墙。
“主公,追兵!至少五艘快艇,是珍珠湾的旗号!”了望塔上,士卒嘶哑的呐喊穿透风浪。
我猛地回头,只见海平线上,几个黑点正破浪疾驰,速度惊人,显然是珍珠湾精锐的快船,不顾一切地追了上来。磐石果然不肯罢休!
“公输先生,船速还能再快吗?”我急问身旁正被弟子搀扶着检查主桅的公输迁。他的脸色因失血和颠簸更加苍白,但眼神依旧专注。
“主桅有裂,强帆恐折!只能维持现状!”公输迁声音急促,“除非……弃掉部分负重!”
“雷蒙!”我吼道,“将缴获的、不必要的辎重,全部抛海!尤其是那些沉重的珍珠湾制式铠甲和长兵器!”
“诺!”雷蒙立刻带人行动起来。沉重的箱笼、多余的兵甲被纷纷推入咆哮的大海,船身微微一轻,速度似乎快了一线。但身后的追兵,依旧在肉眼可见地逼近,弓弩的射程已隐约可及!
“准备接舷战!弩手上甲板!”我拔出长剑,心知最后一段路,必是血路。
就在这时,异变陡生!
原本只是翻涌的海面,突然如同煮沸般剧烈震荡起来!巨大的、无声的漩涡毫无征兆地出现在舰队前方和侧翼,海水被吸入深渊,发出令人心悸的轰鸣!天空瞬间暗沉,浓厚的、带着刺鼻腥涩气味的灰白色雾气,如同活物般从四面八方合拢而来,视野急速收缩,几步之外已难辨人影!
“是雾障!小心暗流!把住舵!靠拢!别散开!”公输迁声嘶力竭地大喊,经验老道的他深知这迷雾海的恐怖。
天地失色,唯余混沌。巨大的浪头将战舰抛起又砸下,木材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冰冷的、带着诡异粘稠感的雾气包裹了一切,连声音都变得模糊不清。身后的追兵的呼喊和箭矢破空声,瞬间被这自然的伟力吞噬、隔绝。
我们如同被投入了一个巨大的、翻滚的灰白棺椁之中。
“点灯!敲梆子!保持联络!”我死死抓住缆绳,稳住身形,大声下令。微弱的灯笼在浓雾中晕开一团团昏黄的光斑,急促的梆子声在船与船之间艰难传递,维系着这支渺小船队最后的联系。
“主公!罗盘……罗盘失灵了!”舵手惊恐的声音传来。我凑过去一看,只见罗盘上的磁针正在疯狂地、无规则地旋转!
“靠星辰!靠太阳!”我吼道,但抬头望去,只有无边无际、翻滚不休的浓雾,哪里有什么星辰日月?
“不行!什么都看不见!”舵手几乎绝望。
迷失了!在这片死亡的迷雾中,我们彻底迷失了方向!
船队在未知的暗流和漩涡中艰难地维持着队形,如同无头苍蝇般挣扎。时间失去了意义,不知过了多久,是一个时辰,还是一天?压抑和恐惧在无声地蔓延。突然,侧后方那艘较小的楼船上传来一阵惊恐的尖叫和剧烈的碰撞声!
“怎么回事?”我心头一紧。
“是暗礁!‘海鲨号’撞上暗礁了!船体破裂,进水严重!”联络的梆子传来绝望的消息。
祸不单行!最大的那艘楼船也传来了坏消息:“主公!船底……船底好像被什么东西缠住了!划不动!”
是水草?还是……那发光的水母群?绝望如同这浓雾,扼住了每个人的喉咙。
“砍断它!全力排水!能救多少是多少!”我声音沙哑地下令,心中一片冰凉。难道费尽心力夺船突围,最终还是要葬身于此?
就在这山穷水尽之际,公输迁突然挣扎着爬到船舷边,将耳朵紧紧贴在湿冷的木板上,仔细倾听着什么。片刻,他猛地抬头,昏黄的灯光下,他的眼中竟爆发出一种奇异的光彩:“主公!听!水声!有规律的水声!是……是潮水拍打礁石的声音!很近!右前方!”
绝境中的一线生机!我立刻伏下身,凝神细听。果然,在风浪和船体呻吟的间隙,隐约能听到一种有节奏的、沉闷的“哗啦”声,与无序的海浪声截然不同!
“向右转舵!慢!慢点!跟着水声走!”我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
船队小心翼翼地调整着方向,朝着那微弱却稳定的声音源头挪去。浓雾似乎稍微稀薄了一些,能见度扩大到了十余丈。突然,前方出现了一片黑沉沉的影子——是陆地!不,更准确地说,是一片犬牙交错的礁石群!而那潮声,正是海浪涌入礁石间狭窄水道时发出的轰鸣!
“是雷蒙说的那个礁石水道!”我心中狂喜!我们竟然歪打正着,找到了之前探航队标记的航道入口!
“跟着我船!鱼贯而入!注意水下暗礁!”我强压激动,亲自指挥舵手,操控着座舰,如同盲人探路般,小心翼翼地驶入那条隐藏在狰狞礁石之间的、仅容一船通过的狭窄水道。
水道内更加昏暗,水流湍急,礁石仿佛巨兽的利齿,随时可能将船只撕碎。我们屏住呼吸,全神贯注,一点点向内深入。不知行驶了多久,前方隐约有微光透入,雾气也越发稀薄。
终于,在穿越一道最为狭窄的隘口后,眼前豁然开朗!
灰白色的迷雾被甩在了身后,眼前是一片相对平静的、泛着奇异幽蓝色光芒的海域!天空虽然依旧阴沉,但已能看清模糊的云层。远处,一座笼罩在朦胧水汽中的、植被异常茂盛的巨大岛屿轮廓,若隐若现!
“瀛洲!是瀛洲!”劫后余生的人们发出了震天的欢呼,许多人瘫倒在甲板上,泣不成声。
我们成功了!穿越了死亡迷雾,抵达了新土!
但我还来不及喜悦,心立刻又沉了下去。清点损失:最小的“海鲨号”撞礁沉没,幸存者仅十余人被救起;最大的楼船船底受损,进水虽被控制,但航速大减;人员方面,又有二十余人永远留在了那片迷雾之中。来时百余精锐,此刻仅剩不足八十人,且大半带伤,筋疲力尽。
“主公,看那边!”雷蒙突然指向左侧不远处的海面。只见一艘破损严重、半沉半浮的船只残骸卡在礁石间,看样式……正是之前为引开水母群而与“星火号”失散的“探海号”!
公输迁挣扎着望去,老泪纵横:“是……是他们……”
我们找到了失散的同伴,却已是天人永隔。这新世界的门槛,竟是以如此多的鲜血和生命铺就。
“靠岸,寻找登陆点,救治伤员,修复船只。”我压下悲恸,嘶哑下令。前途依然未知,但至少,我们踏上了这片传说中的土地。
船队朝着那巨大的岛屿缓缓驶去。靠近海岸,才发现这里的海水清澈得不可思议,水下五彩斑斓的珊瑚礁连绵起伏,奇异的鱼类穿梭其间。岸上是望不到边的、高耸入云的原始丛林,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花香与泥土的芬芳,生机勃勃,却又透着一股亘古的、未经人迹的野性。
我们找到了一处有淡水溪流注入的隐蔽海湾,将船驶入,下锚停泊。士卒们互相搀扶着踏上柔软的金色沙滩,贪婪地呼吸着没有血腥和硝烟的新鲜空气,恍如隔世。
“派哨探!谨慎侦查周边十里,寻找制高点,确认有无危险和潜在营地!”我不敢有丝毫松懈,“公输先生,尽快评估船只修复可能。雷蒙,安排警戒,所有人不得分散,不得饮用生水!”
希望就在眼前,但生存的挑战,才刚刚开始。这片看似富饶安宁的新土,真的如表面那般无害吗?那迷雾之外的三方势力,又会给我们多少喘息的时间?
我站在沙滩上,回望那片依旧被浓雾封锁的海域,心中没有抵达彼岸的喜悦,只有更加沉重的责任。八十人的命运,两千族人的希望,此刻,都压在了这片陌生的土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