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鱼族夜袭的硝烟与血腥气,随着潮水退去,渐渐消散在望归湾的空气中。巨木族送还的俘虏与尸首,如同一记无声却响亮的耳光,抽在了“铁杉”酋长的脸上。接下来的日子,西面海域出乎意料地平静下来,连日常的商船摩擦都少了。巨木族仿佛一头被激怒却暂时缩回爪牙的凶兽,在暗处舔舐着并不存在的伤口,用沉默积蓄着更深的恶意。
这种平静,并未带来安宁,反而像绷紧的弓弦,让知情人倍感压抑。望归湾的防御工事在陈敖的督促下日夜加固,新增的箭楼与暗堡如同礁石上生长的毒蕈,悄然扼守着要害。公输迁的工坊炉火不息,“星梭船”终于下水试航,其灵活迅捷在群岛间复杂的水道中展现无遗,引得偶然到访的珍珠湾使者啧啧称奇。改良的“掌心雷”也开始小规模配备给精锐小队,成为又一记隐藏的杀手锏。
然而,我深知,真正的较量,早已从明刀明枪,转入了更深、更暗的水下。赵午司闻衙的活动愈发频繁隐秘,如同无数细小的触角,向着星罗群岛的各个角落延伸。
这一日,深夜。观海阁密室,油灯如豆。赵午风尘仆仆地归来,眼中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疲惫,却又闪烁着发现猎物般的锐利光芒。
“主公,有消息了。”他声音压得极低,递上一卷用特殊药水处理过的薄皮纸,上面是用密语写就的蝇头小字,“我们的人,接触到了‘火山族’。”
我心弦一紧,接过密报,快速浏览。信上言简意赅地描述了接触过程:使者扮作来自遥远北方的流浪商贩,以几把精良的青铜匕首和一面磨得光可鉴人的铜镜为礼,历经周折,终于见到了火山族一个边缘部落的小头领。对方对铁器渴望至极,但对陌生人戒心极重,几番试探,才透露出些许信息。
“火山族……情况如何?”我放下密报,沉声问。
“比预想中……更糟,也更好。”赵午组织着语言,神色复杂,“其地贫瘠,多火山,耕地稀少,主要依靠狩猎一种耐热的大型蜥蜴和采集火山灰中生长的特殊菌类为生。但他们确实掌握着一种独特的黑曜石打磨技艺,制成的箭镞和矛头,锋利无比,可轻易划开坚韧的兽皮。他们与巨木族的世仇,源于一片富含这种黑曜石矿脉的争议岛屿,百年血战,伤亡惨重,仇恨极深。”
“他们对巨木族的态度?”这是关键。
“恨之入骨!”赵午肯定道,“那头领提及巨木族,咬牙切齿。但他们也……畏惧。巨木族人多势众,战舟庞大,火山族虽悍勇,却屡战屡败,地盘不断被蚕食。他们极度渴望更锋利的武器,尤其是……能破开巨木族厚皮木盾和藤甲的铁器!”
“很好!”我眼中精光一闪,“仇恨与渴望,便是最好的突破口。他们可愿交易?”
“极为渴望!但他们要求先见实物,而且要……弓箭和长矛的枪头,最好是……钢的。”赵午顿了顿,“另外,他们提到了一个传闻……关于巨木族为何近年来越发强势的传闻。”
“哦?什么传闻?”我立刻追问。
“那头领说,大约两三年前,曾有一艘……‘怪船’在深夜靠近过巨木族的主岛‘铁木崖’,停留数日后离去。此后不久,巨木族战士的武器就变得比以前更锋利坚韧,他们的战船也似乎更……耐撞了。火山族怀疑,巨木族可能从‘外来者’那里得到了更好的炼铁技术,或者……别的什么。”
怪船?外来者?
我的心猛地一跳!难道是……血帆盗?他们与巨木族有勾结?不,不像。若真有勾结,巨木族早该借助其力荡平对手了。或许是……另一种未知的海外势力?或者是云汐国的残部?
“可知那怪船具体形制?船上人的样貌?”我急问。
赵午摇头:“那头领语焉不详,只说船很大,帆是暗色的,船上的人包裹得很严实,看不清面目。此事在火山族中也是禁忌的传闻,知之者甚少。”
线索似乎指向了某个方向,却又模糊不清。巨木族可能获得了某种外部技术支持,这解释了其近年来的强势,也意味着威胁更大。
“告诉接触的弟兄,可以交易!”我迅速决断,“下次带去十支三棱钢箭镞,五柄上好的钢矛头!但要分批少量交易,吊住他们的胃口。首要目的,是建立稳定的联系渠道,获取更多关于巨木族和那‘怪船’的信息。必要时……可以暗示,我们拥有比巨木族背后支持者更好的技术!”
“明白!”赵午重重点头,“还有一事,主公。关于‘飞鱼族’……”
“他们有何动向?”
“飞鱼族此次损失不小,似乎对巨木族出的价码颇为不满,内部有抱怨之声。我们安插在珍珠湾码头的人回报,近日有飞鱼族的快艇秘密到访,与巨浪酋长麾下一位负责贸易的头人有过接触……似乎,在抱怨酬劳,并打探我们的虚实。”
哦?我眉头一挑。巨木族卸磨杀驴,飞鱼族心生怨隙?这倒是个意外之喜。狗咬狗一嘴毛,若能离间这两股势力,西面的压力将大减。
“此事暂观其变。”我沉吟道,“飞鱼族乃悍匪,反复无常,不可轻信。但可让码头的人,有意无意地散播消息,就说巨木族给飞鱼族的报酬,远不及他们损失的十分之一,而且……巨木族似乎有意将下次脏活,交给新驯服的‘海狼族’(虚构)去做。”
赵午会意,眼中闪过狡黠之色:“属下明白,这就去安排。谣言如水,自有其力。”
“嗯。另外,加大对‘迷雾海’方向的探查。血帆盗自上次退走后,再无音讯,我总觉不安。活要见人,死……也要见尸!”
“是!已加派了两艘最好的‘星梭船’,伪装成珠民渔船,轮流在迷雾海外围巡弋。只是那海域诡异,浓雾终年不散,暗礁密布,不敢深入。”
“小心为上,安全第一。”
赵午领命而去。密室中重归寂静,唯有油灯噼啪作响。我走到墙边那幅日益详尽的星罗群岛海图前,目光在代表巨木族、火山族、飞鱼族、珍珠湾以及那片被浓雾笼罩的区域之间逡巡。
各方势力如同暗流,在平静的海面下汹涌碰撞。我们这条闯入的“鲵鱼”,既要借助这些暗流前行,又要时刻警惕被其吞噬。与火山族的接触打开了西面的缺口,飞鱼族与巨木族的嫌隙埋下了分裂的种子,但对巨木族背后可能存在的“外来者”以及始终蛰伏的“血帆盗”的担忧,却像两团更大的阴云,笼罩在心头。
“主公。”周文的声音在门外响起,带着一丝忧色,“珍珠湾使者又来了,此次是巨浪酋长亲信,询问我们是否需要增派更多的‘协防’战士,并……邀请主公赴珍珠湾,商议共同开采西南海域新发现的一处‘银沙岛’事宜。”
巨浪酋长的胃口也不小,协防是假,渗透监视是真。开采银沙岛?是想将我们更紧地绑上他的战车,还是试探我们对资源的需求程度?
我深吸一口气,压下纷乱的思绪。棋局越来越复杂,每一步都需慎之又慎。
“告诉使者,协防战士的心意领了,但目前望归湾尚能自守,不便过多叨扰。至于银沙岛……可派精通矿冶的工匠随往勘察,具体开采事宜,容后再议。”我给出了一个模棱两可的回复。
现在,还不是亮出所有底牌的时候。暗流汹涌,唯有稳住自身,方能静观其变,伺机而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