巨木族使者“硬木”拂袖而去时阴沉的眼神,如同浸了海水的鞭子,抽在望归湾初春微暖的空气里,留下无形的寒意。拒绝“丰渔祭”的邀请,等同公然撕破了与巨木族之间那层摇摇欲坠的薄纱,将潜在的敌意摆上了明面。珍珠湾盟友的身份,是一道护身符,也是一道催命符。我们被牢牢绑在了珍珠湾的战车上,直面来自西面的獠牙。
营地里的气氛陡然紧绷。陈敖不顾伤势,强撑着巡视防务,督促士卒加固栅栏,在湾口险要处增设暗垒。公输迁的工坊日夜炉火不熄,新船“星梭”的建造在加速,改良的“惊雷”与便于投掷的“掌心雷”也在加紧试制。周文则更加谨慎地处理与珍珠湾、彩贝岛的物资往来,既不能显得过于依赖,又要让对方感受到我们的价值与存在。
然而,真正的风暴,却来自一个意想不到的方向。
就在硬木离去后的第五日,深夜。海面起了浓雾,月光被吞噬,四周漆黑如墨,只有海浪不知疲倦地拍打着礁石。望归湾如同沉入了一口巨大的墨池,唯有哨塔上几点微弱的灯火,在浓雾中晕开模糊的光斑。
我正在观海阁翻阅赵午送来的、关于“火山族”习俗的零星记录,试图从中寻找可乘之机。忽然,一阵极其轻微、却与风浪声迥异的划水声,如同细针刺破了夜的寂静,传入耳中。
不是大型船只,是轻舟!数量不少,而且……刻意压低了声响!
我猛地起身,吹熄油灯,悄无声息地移到窗边,透过缝隙向外望去。浓雾弥漫,肉眼难以及远,但那细微的、来自不同方向的划水声,正从海湾两侧的礁石带缓缓渗入,如同群鲨合围!
敌袭!不是巨木族的大张旗鼓,是隐秘的、致命的渗透!
“敌袭!”我压低声音,对门外值守的亲卫喝道,“传令,熄灭火把,各就各位,没有我的命令,不准妄动!令陈敖、赵午速来!”
命令如同投入水面的石子,激起一圈圈紧张的涟漪,又迅速被浓雾吞没。营地瞬间由明转暗,陷入死寂,只有士卒们急促而轻巧的脚步声和兵甲轻微的碰撞声,显示着这座营寨在瞬间变成了一只蛰伏的、蓄势待发的刺猬。
陈敖独臂提剑,率先赶到,眼神在黑暗中锐利如鹰。赵午紧随其后,气息微喘。
“主公,是‘水鬼’!”陈敖经验老辣,仅凭声音就做出了判断,“听动静,不下二三十舟,从东西两侧礁石区摸进来,想趁雾偷袭!”
“是飞鱼族?还是巨木族指使?”赵午急问。
“不管是谁,来了,就别想回去!”我冷笑一声,心中杀意升腾。正好用这群不知死活的家伙,试试新炼的“惊雷”锋芒,也借此震慑宵小!“陈敖,带你的人,埋伏在滩头灌木和新建的木屋后,放他们上岸,等他们聚拢,听我号令,用‘惊雷’和弩箭招呼!”
“诺!”陈敖眼中凶光一闪,躬身领命,迅速消失在黑暗中。
“赵午,带你的人,乘两艘小艇,埋伏在湾口,截其退路!我要活口!”
“明白!”
部署已定,我重新隐于窗后,屏息凝神。浓雾中,那细微的划水声越来越近,甚至能听到压抑的喘息和土语的低声交流。隐约可见,数十条黑色的、狭长的影子,如同鬼魅般贴着水面,悄无声息地滑上了沙滩。来人皆身着紧身水靠,手持淬毒的吹箭或短刃,动作矫健异常,显然是惯于夜袭水战的好手。
他们上岸后,迅速聚拢,为首一人打了个手势,便分成数股,如同毒蛇般扑向营地中央那些看似毫无防备的窝棚和新建的工坊区域。
就是现在!
我猛地一挥手!
“放!”
陈敖的怒吼如同惊雷炸响!
下一刻,死寂的营地骤然爆发出恐怖的轰鸣!
咻咻咻——!密集的弩箭从黑暗的灌木和屋舍后暴射而出,瞬间将冲在最前的偷袭者射成了刺猬!
紧接着,数枚黑乎乎的铁疙瘩被奋力掷出,落在敌群之中!
轰!轰!轰!
震耳欲聋的爆炸声接连响起!火光迸射,浓烟滚滚,破碎的铁片和里面包裹的碎石、铁砂四散飞溅!恐怖的声浪和灼热的气浪席卷开来!
“惊雷”首次实战,效果远超预期!
浓雾与夜色本是最好的掩护,此刻却成了偷袭者的噩梦。他们根本不知道攻击来自何方,那突如其来的巨响和火光,更是彻底摧毁了他们的心智。惨叫声、惊呼声、土语的咒骂声瞬间响成一片,刚才还井然有序的队伍顿时乱作一团,如同没头的苍蝇。
“杀!”陈敖独臂挥剑,身先士卒,带着埋伏的士卒从黑暗中杀出,如同虎入羊群。这些蓬莱锐士憋了一肚子火,此刻尽情宣泄,刀光闪烁,血光迸现。
偷袭者本就被“惊雷”炸得魂飞魄散,又遭迎头痛击,哪里还有抵抗之力,顷刻间死伤惨重,残余者发一声喊,扭头就往海边逃窜。
然而,退路早已被截断。赵午率领的司闻衙好手驾着小艇,如同幽灵般出现在湾口,弓弩齐发,又将不少溃兵射落水中。
战斗开始得突然,结束得更快。不过一炷香的功夫,沙滩上已躺倒了二十多具尸体,另有十余人被俘,跪在地上瑟瑟发抖。浓雾被硝烟和血腥气驱散了不少,空气中弥漫着刺鼻的味道。
我走出观海阁,来到沙滩。陈敖正提着滴血的长剑,检查尸体。赵午押着俘虏过来复命。
“主公,看清了,是‘飞鱼族’的人!”陈敖踢了踢一具尸体腰间的飞鱼骨饰,“果然是这群水老鼠!”
赵午补充道:“俘虏交代,是巨木族用十船香料和一批铁器为代价,雇他们前来夜袭,目标是烧毁我们的船坞和工坊,最好……能掳走几个工匠。”
巨木族!果然是他们!自己不出面,雇佣这些悍匪前来搅局,既打击了我们,又避免了与珍珠湾的直接冲突,好毒的计策!
我目光冰冷地扫过那些面如土色的俘虏,心中怒意翻腾,却强行压下。现在,还不是与巨木族彻底撕破脸的时候。
“将这些俘虏,连同尸首,装上一条小艇。”我冷声下令,“赵午,你亲自带人,将这份‘厚礼’,给巨木族‘铁杉’酋长送回去!告诉他,望归湾虽小,却不是谁都能来撒野的地方!下次再敢伸爪,断的就不只是几根手指了!”
“诺!”赵午眼中闪过厉色,立刻领命而去。这份血淋淋的“回礼”,足以让巨木族明白,我们不是任人拿捏的软柿子。
“陈敖,加强戒备,尤其是夜间和雾天,防止对方恼羞成怒,大军来犯。”
“末将明白!”
“公输先生,清点损失,加快‘星梭’船和‘掌心雷’的制造。我们的时间,不多了。”
“属下遵命!”
飞鱼族的夜袭,如同一块试金石,检验了望归湾的防御,也淬炼了部族的神经。它更清晰地揭示了我们所处的险恶环境——明枪易躲,暗箭难防。
然而,危机中也蕴藏着转机。经此一役,珍珠湾和彩贝岛方面,必然会对我们展现出的防御能力和决绝态度有新的评估。尤其是那“惊雷”的威力,想必已通过某种渠道,传到了巨浪酋长和珠母长老的耳中。
数日后,珍珠湾派来了规格更高的使者,不仅送来了慰问的礼物,更主动提出,愿意派遣一支百人的战士队伍,常驻望归湾“协防”,其用意不言自明。而彩贝岛的珠母长老,也派人送来了一批稀有的深海磁石,据说对指引航向有奇效,暗示着更紧密的合作意向。
巨木族的挑衅,反而在某种程度上,促使星罗群岛的势力格局,发生了微妙的倾斜。我们这条闯入棋局的“鲵鱼”,虽然弱小,却已搅动了这片海域的暗流。
但我知道,真正的风暴尚未到来。巨木族不会善罢甘休,而那始终隐藏在迷雾深处的“血帆盗”,更是最大的变数。织网求生,如履薄冰,下一步,又该如何落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