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鳌湾的焦臭尚未散尽,蓬莱城在悲壮与压抑中勉强维系着运转。城墙的缺口被连夜用土木巨石堵塞,虽显仓促,却也暂时恢复了屏障的功能。城内,周文推行的战时配给制虽引发了部分怨言,但在严苛的军法和求生本能的双重作用下,秩序得以维持。伤兵营中,医者和自愿帮忙的妇孺日夜忙碌,呻吟与药味交织,诉说着战争的残酷。
然而,所有人都明白,这短暂的平静,不过是暴风雨来临前虚假的安宁。云汐国的巨舰依旧如同跗骨之蛆,盘踞在外海,每日都有快艇如同嗅探的猎犬,在近岸游弋,测量水深,窥探防务。那份沉默的威压,比直接的进攻更令人窒息。山鬼部与鹰隼残部的方向,斥候回报的零星信息也充满了不祥的预兆——双方都在频繁调动,小规模的冲突时有发生,显然是在清理内部异己,整合力量,等待着给予蓬莱致命一击的时机。
内忧外患,如乌云压城。蓬莱的粮食在一天天消耗,士气在无声的煎熬中磨损。若不能尽快打破僵局,不等敌人进攻,内部便会自行崩溃。
勤政堂内,气氛比往日更加凝重。连续数日的商议,都未能找到一个万全的破局之策。固守待援是空谈,主动出击是以卵击石,求和更是与虎谋皮。绝望的情绪,如同堂内缭绕的烟气,越来越浓。
直到第七日深夜。
公输迁几乎是踉跄着闯入堂内,他双眼布满血丝,衣衫沾满灰烬与油污,手中却紧紧攥着一只陶罐,脸上带着一种近乎癫狂的兴奋与疲惫。
“主公!成了!或许……成了!”他声音嘶哑,将陶罐重重放在案上。
堂内众人精神一振,目光瞬间聚焦。那陶罐中盛放着黑稠黏腻的液体,正是令人闻风丧胆的“焚海油”。但一旁,还放着几块烧得奇形怪状、布满孔洞的土坯。
“快说!”我猛地站起身,心脏不受控制地狂跳。
“属下连日试验,发现此油虽烈,却惧两物!”公输迁语速极快,眼中闪烁着工匠发现真理的光芒,“一惧极细之干沙与湿泥混合而成的‘胶泥’,若能及时厚敷,可隔绝空气,暂缓其燃!二惧……惧猛火油自身爆燃时产生的‘气’!属下用烧红的空心陶球置于油上,其产生的烟气竟能令油面火焰瞬间窜高,继而……继而因其下空气被急速抽空而骤熄片刻!虽不能根除,却可打断其势!”
他指着那几块奇形土坯:“此乃属下试制的‘熄火箭簇’与‘闷火罐’!箭簇中空,内藏胶泥粉与少许磷粉,射中火油后,磷粉自燃引炸箭簇,喷出胶泥覆盖小片油面!闷火罐亦是此理,掷出后炸开,虽不能灭火,却可制造大片烟幕,短暂阻隔视线,扰乱敌阵!”
他喘着粗气,眼神灼灼:“虽……虽仍是取巧,无法正面抗衡其焚海之威,但……或可于近战、巷战、乃至偷袭中,争得一线喘息之机,打乱敌方节奏!”
堂内一片寂静,随即爆发出压抑的惊呼!一线生机!哪怕只是微不足道的一线,也足以让深陷绝望的人们看到光芒!
“好!好!公输先生,立下大功!”我重重一拍案几,心中瞬间闪过无数念头,“即刻起,工匠营全力赶制此二物!能造多少造多少!”
“诺!”公输迁激动得声音发颤,躬身退下,立刻奔向工坊。
“主公!”陈敖眼中精光闪烁,“既有此物,或可……或可行险一搏!”
“如何搏?”李闯急问。
“敌舰巨而笨,倚仗者,远程火攻与焚海油之利。”陈敖快步走到地图前,手指点向东北方向一处名为“蛟吻礁”的险要海域,“此处暗礁密布,水道极窄,大船难以通行,却是其快艇往来侦察的必经之路!我可遣死士,携新制‘闷火罐’与强弓毒弩,预先埋伏于礁群之中,待其快艇经过,以烟幕扰其视线,以毒弩杀其人员,夺其快艇!若能俘获一二活口,或能逼问出更多云汐国舰队虚实,甚至……其补给周期、指挥官习性!”
“此计大险!”周文倒吸凉气,“若被发觉,埋伏者十死无生!”
“固守亦是等死!”李闯低吼道,“末将愿往!必擒敌酋回来!”
我目光死死盯住“蛟吻礁”的位置,脑中飞速权衡。公输迁的发现,如同在漆黑的绝壁上发现了一道细微的裂缝。陈敖的计划,则是将全部希望寄托于攀援这道裂缝之上。风险巨大,但……这或许是唯一能扭转被动挨打局面、获取破敌关键信息的机会!
“赌了!”我猛地抬头,眼中闪过一丝疯狂的决绝,“李闯!”
“末将在!”
“予你一百五十名最精通水性、悍不畏死的勇士!携全部新制‘闷火罐’、毒弩,及公输先生赶工的所有‘熄火箭簇’!秘密潜入蛟吻礁,埋伏三日!务必擒获云汐国高级军官或通译!若事不可为,焚毁一切,全员……玉碎!”
“末将……领命!”李闯单膝跪地,声音斩钉截铁,带着赴死的决然。
“陈敖!”
“末将在!”
“你率主力,前出至海岸线,多设旌旗,佯装大军调动,吸引敌方主力舰队注意,掩护李闯行动!”
“诺!”
“周文,赵午!城内城外,严密封锁消息,制造我军因粮草不继,欲强行突围之假象!所有行动,务必隐秘迅捷!”
整个蓬莱如同最精密的机括,再次无声而高效地运转起来。希望与死亡的气息交织,弥漫在每一个角落。
三日后,子夜。李闯率领的死士队,如同融入海水的墨点,悄无声息地消失在东北方向的黑暗之中。陈敖的大军则在黎明时分,大张旗鼓地沿海岸线运动,战鼓擂响,旌旗招展,做出欲与敌舰队决一死战的姿态。
外海的云汐国舰队果然被吸引,巨舰开始调整方位,戒备森严,无数快艇如同被惊动的蜂群,在主力周围巡弋。
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成败,在此一举。
煎熬的等待持续了两天两夜。第三日黄昏,就在夕阳即将沉入海平面之下时,东北方向的海面上,突然出现了几个踉跄的黑点!
是船!是我们蓬莱的快艇!但数量……少了近一半!
“回来了!他们回来了!”望楼上的哨兵嘶声大喊,声音带着哭腔。
我疾步冲上城头,心脏几乎要跳出胸腔。只见三艘伤痕累累的快艇,拼命驶向港口,船上挤满了疲惫不堪、浑身浴血的士卒。为首一艘船的船头,站着摇摇欲坠的李闯,他甲胄尽碎,身上插着几支断箭,却死死抓着一名被捆得结结实实、穿着云汐**官服饰、不断挣扎的金发男子!
他们成功了!
快艇靠岸,李闯几乎是摔下船来,被亲兵扶住。他抬起头,满是血污的脸上,露出一个近乎狰狞的笑容,嘶哑道:“主公……幸不辱命……抓了个……大的……”
话音未落,他便昏死过去。
那名被俘的云汐**官,被立刻押往司闻衙密牢。经连夜拷问与通译艰难沟通,一个惊人的情报被层层揭开:
这名军官,竟是云汐国远东舰队的副指挥使!其舰队主力因长途跋涉,补给即将告罄,淡水尤其短缺!三日后,将有一支由五艘运输舰组成的补给船队,在少量战船护航下,自东南方向驶来,与主力汇合!汇合地点,正是……蛟吻礁以东三十里的“雾螺湾”!
机会!千载难逢的机会!
云汐国舰队强大的外表下,竟隐藏着如此致命的弱点!若能截击其补给船队,焚其粮草,断其淡水,庞大的舰队将不战自溃!
“全军听令!”我站在晨光中,声音因激动而微微颤抖,“目标,雾螺湾!此战,不留余地,不成功,便成仁!”
孤注一掷,胜负在此一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