迁移的决定在营地引起了不小的震动。有人对离开这处已熟悉、并付出艰辛建立的临时家园感到不舍与担忧;更多人则因王贲小队的惨剧和上游未知的威胁而心生恐惧,对迁往更易防守的高地抱有期待。悲伤、惶恐、以及对新起点的微弱希望,种种情绪交织,在潮湿的空气里弥漫。
我深知,此刻任何犹豫都可能导致士气崩溃。命令必须坚决,行动必须迅速。我将所有能调动的人力分为三拨:先锋营、筑城营与留守营。
先锋营由陈敖率领,包含最精锐的护卫和半数工匠。他们的任务是即刻出发,清除高地之上的灌木杂草,勘定城垣基线,并伐木建造最简易的栅栏和了望台,为后续大队人马的到来打下基础,并确保安全。我特意吩咐,若遇土着,尽量避免冲突,以鸣镝为号,但若遭攻击,则坚决还击。
筑城营由李闯及大部分劳力组成。他们的任务是准备迁移所需的一切:拆卸可重复使用的木料、工具,捆扎物资,并制造足够运输的简易拖橇和挑担。这是一项繁重的工作,但我要求李闯必须在三日内完成准备。繁重的劳动或许能暂时转移他们复仇的怒火,并将其转化为建设的动力。
留守营则由老弱妇孺及部分伤员组成,由几位持重的老工匠负责,确保现有营地的秩序,并继续治疗病患,晾晒储备的鱼干和野果,为迁移途中提供补给。
安排已定,整个营地如同上紧发条的机械,在压抑的沉默中高速运转起来。斧凿声、号子声、以及拖曳重物的摩擦声取代了前几日的死寂与哀伤。我穿梭其间,时而查看物资捆扎是否牢固,时而与工匠商讨新城布局,时而安抚那些因失去亲人而哭泣的妇孺。我的身影必须无处不在,我的声音必须沉稳坚定,我要让每个人都知道,前路虽险,但领导者并未慌乱,希望仍在。
三日后,黎明时分,薄雾笼罩着河湾。庞大的迁移队伍如同一条疲惫而坚韧的长龙,开始缓缓向海岸高地方向蠕动。人们扶老携幼,肩挑背扛,每一步都踏在泥泞未干的土地上,沉重而坚定。回首望去,那片留下汗水、泪水与鲜血的临时营地,在晨雾中渐渐模糊,最终被密林吞没。
通往高地的路并不好走,需穿越一片荆棘丛生的丘陵。整整一日,我们都在艰难跋涉。幸而陈敖的先锋营工作卓有成效,他们不仅清理出了一条勉强可通行的路径,还在几处险要设立了接应点。当夕阳将海面染成一片瑰丽的橙红时,我们终于抵达了目的地。
眼前豁然开朗。高地背靠一道陡峭的岩石山崖,如同天然的屏障。面朝无垠大海,视野极佳,若有船来,数十里外便可发现。一侧有清澈的溪流自山崖缝隙中涌出,汇入下方不远处的海湾。地势平坦开阔,土壤虽夹杂砂石,但远比河湾处排水良好。
更令人振奋的是,高地之上,一道由粗大原木搭建的、约一人高的简易栅栏已初具轮廓,几座了望台也已立起,上面有手持弓弩的护卫警戒。看到这初步成形的防御工事,迁移队伍中爆发出一阵低低的、却充满希望的欢呼。一路的疲惫似乎也减轻了几分。
我没有时间喘息。立刻下令按照预先规划的区域划分:临崖避风处搭建居住的窝棚,靠近溪流处划定取水区和将来灌溉的田地,中心区域预留为广场和未来的核心建筑(比如我的居所和议事堂)。所有物资按类堆放,并由专人看管。
当夜,繁星满天。数千人挤在尚未完全建成的木栅栏内,围着篝火,啃着干粮。海风带来寒意,也带来了久违的、相对安全的感觉。我站在刚刚搭起框架的议事堂前,望着下方绵延的灯火和远处漆黑的海面,心中并无丝毫轻松。
栅栏只能抵御小股袭击和野兽,面对可能存在的强大土着势力,形同虚设。饮水与食物仍是最大问题,溪流虽清,流量却小,开垦新田需要时间。内部,李闯等人复仇的念头并未消失,只是被暂时压抑。王贲的死,像一根刺,扎在许多人心里。
“先生,哨探回报,周边十里内未发现大规模土人活动痕迹。”陈敖前来汇报,打断我的思绪,“但我们在西边山林边缘,发现了一些奇怪的标记,像是用石头垒砌的图案,以前从未见过。”
标记?新的土着部落?还是某种界碑或警告?我的心再次提起。这片土地的秘密,似乎才刚刚揭开一角。
“加派双岗,夜间巡逻人数增加一倍。”我下令,“明日开始,全力筑城!同时,派出小队,以高地为中心,向外逐步探查,尤其是西边。我要知道那些标记意味着什么。”
“是!”
陈敖领命而去。我抬头望向星空,银河横亘,璀璨夺目。这星空与故土所见一般无二,脚下的土地却如此陌生。在这里,我将亲手缔造一个什么样的未来?是复刻大秦的严苛律法,还是开创一种新的秩序?是彻底割断与过去的联系,还是想方设法保留那微弱的文明火种?
答案,或许就藏在这即将兴建的“城”中,藏在我与这片土地、与那些未知邻居的每一次交锋与妥协之中。
筑根伊始,每一步,都需如履薄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