丰厚的奖赏、暴涨的名声、同门的追捧,并未让陆清弦的生活产生太大波澜。他深居简出,大部分时间依旧沉浸在修炼、研习和炼制之中。黑风荒漠的经历,让他对实力的渴望更加迫切,对潜在的危机也更加警惕。他将大部分贡献点和灵石,都换成了修炼资源、珍稀材料以及一些保命、隐匿的符箃和阵盘。洞府的防御被再次加强,警戒范围也扩大了不少。苏小婉、王大锤等人也知轻重,除了必要的活动,几乎都待在洞府内修炼,整个小团体呈现出一种外松内紧的状态。
然而,树欲静而风不止。这一日,陆清弦正在静室中,以新得的贡献点兑换来的一小瓶“地心灵乳”辅助,尝试冲击《混元一气诀》炼气八层的瓶颈,洞府外层的预警禁制忽然被触动了。
来者并非强闯,而是以一种平和但不容忽视的灵力波动,轻轻叩动了洞府的传讯符。
陆清弦心中一凛,从入定中醒来,整理了一下衣袍,打开洞门。门外,站着一位身着内门弟子服饰的青年。此人年约二十七八,面容普通,但气息沉凝内敛,目光平静而深邃,修为赫然达到了炼气大圆满,只差一步便可筑基。他并非惊雷峰弟子,衣襟上绣着的,是代表执事堂直属的云纹标记。
“可是陆清弦,陆师弟?” 青年弟子开口,声音平和,却自带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严。
“正是在下。不知师兄是……” 陆清弦拱手行礼,心中念头急转。执事堂直属弟子亲自上门,所为何事?难道是关于黑风荒漠事件的后续调查?还是……
“我乃执事堂行走弟子,陈松。” 青年弟子微微颔首,取出一枚非金非玉、泛着淡淡青光的令牌,正面刻着一个古朴的“召”字,背面则是青云门的主峰图案。“奉明心长老之命,传召陆清弦,即刻前往‘青云殿’觐见。”
明心长老!
陆清弦瞳孔微微一缩。宗门有数位大长老,皆是金丹期的宿老,平日深居简出,神龙见首不见尾,掌管着宗门真正的权柄和资源。明心长老,便是其中之一,主管弟子功过赏罚、宗门法度,在宗门威望极高,据说修为已至金丹中期,乃是宗门真正的实权人物之一。这样一位高高在上的存在,竟然要亲自召见他这个小小的外门弟子?
是因为黑风荒漠之事?还是因为他近来“风头太盛”,引起了真正高层的注意?亦或是……两者皆有?
心念电转间,陆清弦面上却不动声色,恭敬地双手接过令牌:“弟子陆清弦,领命。有劳陈师兄带路。”
“随我来。” 陈松并不多言,转身便走,步伐看似不快,但一步踏出便是数丈,显然身法不俗。
陆清弦对闻讯赶来的王大锤等人使了个眼色,示意他们安心,随即运转灵力,紧随其后。
两人一前一后,离开后山,沿着主道向外门主峰行去。一路上,自然引来无数外门弟子的注目与低声议论。执事堂行走弟子亲自引路,目标直指主峰之巅,这意味着什么,稍微有点见识的弟子都心知肚明。
“是陆清弦!他这是……被召去见大长老了?”
“肯定是!只有大长老才有资格动用‘青云令’直接召见弟子!”
“了不得啊!入门不到一年,先是杂学扬名,接着婉拒吴执事,现在又立下诛魔大功,连大长老都惊动了!”
“此子前途不可限量啊……”
“哼,木秀于林,风必摧之,且看他能走多远。”
羡慕、惊叹、嫉妒、审视……种种目光交织,但陆清弦恍若未觉,只是眼观鼻,鼻观心,紧跟着陈松的步伐。
主峰之巅,云雾缭绕,灵气浓郁得几乎化不开。一座气势恢宏、通体由青灰色巨石垒砌而成的古朴大殿,静静矗立于此。殿门上方,悬挂着一块看似普通的木匾,上书三个铁画银钩、道韵天成的大字——青云殿。此殿并无过多华丽装饰,却自有一股历经岁月沉淀的厚重与威严,仿佛与整座主峰的山势地脉融为一体,让人望之便心生肃穆。
陈松在殿前广场停下,对守卫在殿门两侧、气息皆在筑基期的护殿弟子躬身行礼:“执事堂行走弟子陈松,奉命带外门弟子陆清弦,觐见明心长老。”
左侧一名面容冷峻的护殿弟子目光如电,在陆清弦身上扫过,微微颔首:“进。”
殿门无声无息地自行向内打开,露出一条深邃的通道。陈松侧身,对陆清弦道:“陆师弟,请。长老们已在殿内等候。”
陆清弦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些许波澜,整了整衣冠,迈步踏入殿中。
殿内比外面看起来更加宽阔高远,光线却并不昏暗,柔和的天光不知从何处洒落,照亮了整个殿堂。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宁心静气的檀香。地面铺着光可鉴人的青玉,行走其上,有轻微的脚步声回荡。
大殿尽头,数级台阶之上,摆放着数个朴素的蒲团。此刻,正中央的蒲团上,端坐着一位老者。
老者身着最为寻常的灰色布袍,须发皆白,面容清癯,皮肤如同古铜,上面布满了岁月的沟壑。他双目微阖,似乎在小憩,周身没有丝毫灵力波动外泄,看上去就像一位普通的乡间老农。但陆清弦仅仅只是目光触及,便感到一股无形的、温和却又浩瀚如海的压力笼罩下来,让他心神凛然,不由自主地微微低头,不敢直视。
这就是明心长老,宗门真正的巨头之一,金丹中期的大修士!
在明心长老下首左右两侧,还坐着数人。左侧首位,是一位面容严肃、目光如炬的紫袍老者,正是之前询问过他的执事堂刘长老。刘长老下首,还坐着两位气息渊深、至少是筑基后期的陌生长老,看服饰,一位应是传功殿的,另一位似乎是监察殿的。
而让陆清弦目光微微一凝的是,在右侧靠末的位置,他竟然看到了吴执事!此刻的吴执事,脸上早已没了往日的倨傲与阴沉,反而带着一种近乎谦卑的恭敬,正襟危坐,眼观鼻,鼻观心,仿佛泥塑木雕。
“外门弟子陆清弦,拜见明心长老,拜见诸位长老、执事。” 陆清弦来到台阶下,依足规矩,行了一个标准的大礼,声音清晰平稳,不卑不亢。
大殿内一片寂静,只有檀香袅袅升腾。
片刻,明心长老缓缓睁开了眼睛。那是一双怎样的眼睛?初看浑浊,仿佛蒙着一层岁月的尘埃,但仔细看去,却又觉得其内深邃无比,仿佛蕴含着星辰生灭、沧海桑田,偶尔有神光一闪而过,却又迅速归于平淡,令人无法捉摸。
“起来吧。” 明心长老的声音不高,甚至有些沙哑,但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带着一种奇异的抚慰人心的力量。
“谢长老。” 陆清弦依言起身,垂手肃立,等待问话。
“黑风荒漠一事,刘长老已向老夫禀报过。” 明心长老的目光落在陆清弦身上,平和,却又仿佛能穿透一切伪装,“你再将当日经过,细细道来。尤其是那阵法启动前后,魔修所用手段,你如何应对,又如何发现其破绽,最终将其击杀。还有,那魔修临死前,可曾说过什么特别的话?你,又是如何审问的?”
问题一个接一个,看似平淡,却直指核心。不仅关乎战斗细节,更涉及陆清弦的应变、观察、乃至心性手段。
陆清弦心中早有腹稿,当下便将早已准备好的说辞,更加详尽、逻辑更加严谨地复述了一遍。他重点描述了血煞困灵阵启动时的诡异感受,强调了苏小婉“腐骨散”的关键干扰作用,并将自己破阵归因于“观察阵法灵力流动的细微差异”和“对地脉波动的敏感”,将绝杀一击归功于“抓住对方旧力已尽、新力未生之瞬息”以及“青木雷纹杖对邪祟的天然克制”。关于审问,他依旧坚持“魔修心神崩溃、语焉不详、只提及‘血煞会’外围和掠尸指令”,并解释自己“虑其邪法诡异、恐生变故,故而果断处置”。
叙述过程中,他语气平稳,条理清晰,既不夸大自身功劳,也不刻意贬低对手,显得客观而可信。偶尔提及“侥幸”、“时机凑巧”等词,更添几分真实。
明心长老静静听着,手指在膝盖上无意识地轻敲,那双看似浑浊的眼睛,却始终注视着陆清弦,仿佛在观察他每一丝细微的表情和灵力波动。
待陆清弦说完,明心长老并未立刻评价,转而问道:“你修炼的,似乎并非宗门常见功法。观你灵力,中正平和,根基扎实,却又隐含锋芒。你那一手杂学,尤其是炼器、阵法之道,从何学来?据老夫所知,你入门不过一年,进境何以如此之速?”
来了!果然会问到这个!陆清弦心中一紧,但面上依旧平静,恭敬回道:“回长老,弟子所修功法,乃是入门后于藏经阁一层,偶得一部名为《混元一气诀》的残卷,觉其描述中正平和,适合弟子心性,便尝试修炼,幸有所得。至于杂学……”
他略微停顿,似乎在组织语言:“弟子自幼对匠作手工之物颇感兴趣,于凡俗时便喜钻研。入门后,得宗门收录典籍之便,更是沉迷其中。炼器、阵法、符箃、药理,弟子皆有所涉猎,互相印证,偶有所得。加之弟子资质驽钝,于斗法厮杀一道并无天赋,便想着在杂学上多下功夫,或可另辟蹊径,为宗门略尽绵力。至于进境,弟子不敢自夸,不过是勤能补拙,加之运气尚可,偶得几本前人笔记心得,又有幸得传功殿前辈指点,吴执事也曾不吝赐教(他适时地提了一句吴执事,给足了对方面子),方有寸进。”
他将一切归结于“兴趣”、“勤奋”、“运气”和“宗门培养”,并将部分“功劳”归于传功殿和吴执事,可谓滴水不漏。
明心长老不置可否,目光转向一旁的刘长老。刘长老微微颔首,表示陆清弦在藏经阁的借阅记录确实庞杂,且其贡献点大多用于兑换各类杂学典籍和材料,与其所言相符。
“你对此次魔修袭击之事,有何看法?” 明心长老忽然话题一转,问出了一个看似寻常,实则意味深长的问题。
陆清弦心中念头急转,斟酌着措辞:“弟子修为浅薄,见识有限。但依弟子愚见,此次魔修伏击,组织严密,手段诡异,不似寻常散修所为。其背后恐有严密组织,所图恐非简单劫掠。尤其那枚黑色骨牌,符文诡异,不似寻常魔道信物。魔修欲取完整尸体,更是令人不安。弟子以为,宗门当加强边境巡查,尤其是此类偏僻废弃之地,并提醒外出弟子加倍小心。此等邪魔外道,若不及时铲除,恐成心腹之患。”
他这番回答,既点出了魔修有组织性、目的可疑,又提到了骨牌和尸体这两个关键点,最后落脚到对宗门安全的担忧和建议,显得既有见识,又心系宗门,分寸拿捏得恰到好处。
明心长老听完,再次沉默。殿中其余几位长老,包括刘长老在内,看向陆清弦的目光,也少了几分审视,多了几分讶异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赞赏。此子不仅实力、心性出众,应对高层问询也能如此沉稳得体,对事件也有自己的见解,确实难得。连坐在末位的吴执事,嘴角也几不可查地抽搐了一下,不知在想什么。
良久,明心长老缓缓开口,声音依旧平和,却似乎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深意:
“你很好。心性沉稳,遇事不惊,能于绝境中寻得一线生机,是为勇;观察入微,善用所长,是为智;不骄不躁,知进退,明得失,是为慧。更难得的是,对宗门心存敬畏与关切。此次诛魔有功,当赏。宗门不会亏待有功之臣。”
他顿了顿,目光似乎穿透了殿顶,望向了渺远的虚空,缓缓道:
“下去吧。好生修炼,戒骄戒躁。宗门的未来,终究要靠你们这些年轻人。”
“弟子谨遵长老教诲,定当勤修不辍,不负宗门栽培。” 陆清弦再次躬身行礼,心中却并无太多喜悦。明心长老最后那句看似勉励的话,似乎别有深意。
“退下吧。” 明心长老重新闭上了眼睛,仿佛入定。
“弟子告退。” 陆清弦恭敬地退出青云殿,在陈松的引领下,离开了主峰之巅。
殿外,天高云阔。但陆清弦心中清楚,这次召见,看似是嘉奖与勉励,实则是更深层次的考察与定位。他这枚原本不起眼的棋子,因为一连串的“意外”,已经不可避免地,被摆上了宗门高层,乃至某些暗流关注的棋盘。
是福是祸,是成为重点培养的栋梁,还是被卷入更复杂的漩涡,此刻,犹未可知。但有一点可以肯定,从今日起,他再想如之前那般低调隐忍,恐怕是难了。
他回头望了一眼那矗立在云雾中的青云殿,眼神沉静,转身,向着后山洞府的方向,稳步走去。前方的路,注定不会平静。而他,唯有以更快的速度,变得更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