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寂。
令人心悸、仿佛连时间都凝固了的死寂,笼罩着青云门外门广场。擂台上,那缕自赵干额前飘落的黑发,仍在缓缓下坠,尚未触及冰冷铁木铺就的台面。擂台周围,数万道目光,如同被施了定身法,凝固在那根点于赵干喉前、杖身隐有光华流转的青木杖尖,凝固在赵干那张惨白、茫然、屈辱、惊骇到扭曲的脸上,凝固在陆清弦那双平静深邃、不起波澜的眼眸之中。
微风拂过,带来远处山间的草木清气,却吹不散这凝固如铁的寂静,反而将那缕黑发拂动,飘飘摇摇,如同此刻无数人悬在喉咙的心。
高台上,韩长老手中那卷一直紧握的名册,“啪嗒”一声,滑落在地,溅起细微尘埃。他浑然未觉,只是张大了嘴,双目圆睁,仿佛第一次认识台上那个灰衣少年。司徒长老捻着长须的手僵在半空,脸上那惯有的、智珠在握的笑容早已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毫不掩饰的震惊与探究,目光如炬,仿佛要将陆清弦从里到外看个通透。周长老霍然起身,那张万年冰封的脸上,此刻布满了难以置信的愕然,嘴唇翕动,似乎想说什么,却发不出任何声音。而那位来自惊雷峰的内门长老——惊雷子,更是面色阴沉如水,眼中雷光隐现,周身气息不受控制地微微起伏,身下的紫檀木太师椅扶手,已然被他无意识中散逸的雷灵之力,灼出了两道焦黑的指印。
赵干喉前的冰冷触感,如同毒蛇的信子,舔舐着他的神经。他呆呆地看着那缕飘落的发丝,又缓缓转动僵硬的眼珠,看向近在咫尺、神色平静得可怕的陆清弦,看向那根只需再进一寸便能轻易洞穿他喉咙的木杖。额前那丝微凉的感觉,此刻化作了刺骨的寒意,瞬间蔓延至四肢百骸,直透神魂深处。
“我……输了?”
“我赵干……被一个杂役……用一根破木头……指着喉咙?”
“我的‘雷龙啸’……被他一指点破?”
“我的头发……”
“不!不可能!这不是真的!我是惊雷峰的天才!我是炼气六层巅峰!我注定要光芒万丈!我怎么会……怎么会输给一个劈柴的杂役?!一个五行伪灵根的废物?!”
“幻觉!这一定是幻觉!”
纷乱、荒谬、屈辱、不甘、以及深入骨髓的恐惧,如同疯狂的藤蔓,瞬间缠满了赵干的心神,绞碎了他所有的骄傲、尊严、以及那脆弱的、建立在天赋和家世之上的道心。
“噗——!!!”
急怒攻心,灵力反噬,再加上道心受创,三重打击之下,赵干再也压制不住,猛地喷出一大口鲜血!那血并非鲜红,而是带着丝丝暗金,显然已伤及心脉根本!他双眼一翻,脸上残留着极致的怨毒、惊骇与茫然,庞大的身躯晃了晃,随即如同被抽空了所有骨头,直挺挺地向后倒去,重重砸在擂台之上,发出沉闷的响声,溅起一片尘土,彻底昏死过去,不省人事。
那口喷出的鲜血,如同最后的、凄厉的休止符,终于打破了那令人窒息的死寂。
“呃……” 擂台上,那名一直屏息凝神、额头冷汗涔涔的裁判执事,被赵干倒地溅起的尘土和血腥气一激,猛地打了个哆嗦,从无边的震撼中惊醒过来。他脸色煞白,嘴唇哆嗦着,看了看倒地昏迷、胸前一片狼藉的赵干,又看了看已然收杖而立、神色平静如初的陆清弦,喉咙艰难地滚动了几下,然后,用尽全身力气,才勉强发出颤抖、干涩、却又异常响亮的声音,宣告了这场决赛、也是本届外门小比最终的结局:
“本、本届外门小比,决赛,胜者——庚字七号,杂役院,陆清弦!陆清弦,获得本届外门小比冠军!”
“轰——!!!!!!”
判决声如同投入滚油的火星,瞬间引爆了积压已久的、足以撕裂苍穹的喧嚣与哗然!短暂的停顿后,是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猛烈、都要疯狂、都要不可思议的山崩海啸!
“冠军?!陆清弦?!冠军?!”
“赢了!他真的赢了!赢了赵干!”
“炼气六层!他真的是炼气六层!还一剑破了雷龙啸!”
“那是什么剑法?!那根木杖是什么宝物?!”
“我的天!我看到了什么?!杂役院弟子,拿了外门小比冠军?!”
“赵干……赵干师兄吐血昏倒了?!”
“疯了!这世界疯了!陆三年拿了冠军?!”
“……”
惊呼、尖叫、呐喊、质疑、倒吸冷气、语无伦次……无数种声音混杂在一起,如同失控的洪流,席卷了整个广场,震得人耳膜嗡嗡作响。无数道目光,如同探照灯般,死死聚焦在擂台中央那个独立的身影上。那目光中,再也找不到一丝一毫之前的轻蔑、讥讽、或幸灾乐祸,取而代之的是无与伦比的震惊、骇然、茫然、畏惧、以及一种看待“非人”怪物般的复杂情绪。
“五行伪灵根”?“陆三年”?“灾星”?“运气废物”?
所有这些曾经牢牢贴在陆清弦身上、伴随着他三年杂役生涯、甚至伴随他一路“诡异”晋级的标签,在这一刻,在炼气六层的修为、在那一剑破龙、在那一杖点喉、在那一缕飘落的发丝面前,被彻底、干净、利落地粉碎!碾成了齑粉,随风飘散!
取而代之的,是“神秘”、“深藏不露”、“剑道鬼才”、“绝世黑马”、“逆袭之王”……种种带着惊叹、敬畏、乃至一丝恐惧的新标签。但无论如何,所有人都清楚,从今日起,青云门外门,乃至整个宗门,都再也无人能将“陆清弦”这个名字,与“废物”二字联系在一起。
他用自己的方式,用最无可辩驳的实力,在最高的舞台上,给了所有曾经轻视、嘲讽、欺辱他的人,一记最响亮的耳光。
“肃静!” 韩长老终于强行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飞身跃上擂台,先是查看了一下赵干的伤势,喂下一颗保命丹药,命执事弟子将其紧急送往丹堂救治。然后,他深吸一口气,转向陆清弦,目光复杂至极,有震惊,有不解,有审视,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赞赏。
“陆清弦,” 韩长老声音洪亮,压下全场喧嚣,“隐藏修为,于大比中一鸣惊人,连克强敌,最终问鼎。此等心性、毅力、实力,实属罕见。按照本届小比规则,你为外门小比魁首,当获头名奖励!”
他一挥手,旁边早有准备的执事弟子,立刻捧上一个紫檀木托盘,上面盖着红绸。
“奖励如下:上品灵石五百枚!三品‘凝元丹’三瓶!可入宗门藏经阁内层区域(非核心),挑选一门玄阶中品以下功法或术法!另,获得内门备选弟子资格,若三年内成功筑基,可免试直接入内门!”
丰厚的奖励,尤其是“内门备选弟子”资格和进入藏经阁内层挑选功法的机会,让台下响起一片羡慕的惊呼。这意味着,陆清弦已经一只脚踏入了内门,只要按部就班,前途不可限量。
然而,此刻陆清弦的心思,却并不全在这些奖励上。他能清晰地感觉到,高台上,那数道如同实质般落在他身上的目光。司徒长老的探究,周长老的审视,尤其是那位惊雷子长老,其目光冰冷如刀,带着毫不掩饰的怒意与一丝杀机,显然因赵干的惨败和重创而迁怒于他。
他知道,今日之后,麻烦不会减少,只会更多。赵干及其背后势力的报复,惊雷峰可能的打压,其他势力或个人的觊觎、招揽、猜忌……都将接踵而至。但同时,机会也将更大。名声、奖励、进入更高层次视野的机会,都将为他接下来的修炼和谋划,提供前所未有的助力。
“弟子,谢过长老,谢过宗门。” 陆清弦平静地躬身行礼,接过托盘,收入怀中(实则是暗中以灵力包裹,存入储物袋)。动作不卑不亢,沉稳依旧。
他不再看台上昏迷的赵干,不再看神色各异的长老,也不再看台下那无数道复杂的目光。他转身,将青木雷纹杖重新以一块干净的布条(早有准备)缠裹好,背在身后,然后,步履平稳地,走下了这座刚刚见证了他登顶、也必将载入青云门外门史册的擂台。
王大锤、苏小婉、林薇、周明、铁山等人早已激动得热泪盈眶,迎了上来,却因太过激动而说不出话。陆清弦对他们微微点头,露出一丝温和的笑意:“回去再说。”
在无数道目光的注视下,他带着自己的小团队,分开人群,向着杂役院方向,缓缓走去。所过之处,人群自动分开一条宽阔的通道,无人敢拦,也无人敢上前搭话,只有敬畏、好奇、畏惧的目光,一路追随。
他没有回头,没有停留。
只是抬起头,望向广场之外,那片高远、澄澈、似乎亘古不变的苍穹。阳光刺破云层,洒下万道金辉,落在他洗得发白、却已无人敢轻视的灰衣上,也落在他那双清澈、坚定、仿佛看透了层层迷雾、直指道途前方的眼眸之中。
“外门小比,结束了。”
他心中默念,感受着怀中奖励的厚重,感受着体内奔涌的炼气六层灵力,感受着掌心木杖传来的、与自己血脉相连般的温热。
“但这,” 他脚步未停,目光穿透了喧嚣的人群,投向了更远处,那云雾缭绕、象征着更高境界与更多挑战的青云门内峰。
“仅仅只是开始。”
真正的仙路,还在前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