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熹微,苏小婉挎着个竹编小篮,脚步轻快地走在通往药园和后山的小径上。自从得到陆清弦分享的《百草初解(毒理篇)》和改良聚气丹的帮助,她整个人如同被雨水滋润过的幼苗,焕发出内敛的生机。她对草药的兴趣与天赋被彻底点燃,如今对杂役院附近乃至后山许多常见草药的习性、药性、生长环境,都已了如指掌,远超普通药园杂役。
接到陆清弦让她收集“宁神草、薄荷叶、干茉莉”等普通草药的请求,并听说是要“尝试配制驱虫安神的香包”,苏小婉没有丝毫怀疑,反而兴致勃勃。在她看来,陆师兄定是想将雷鸣谷所得资源,用在更有意义的探索上,比如研究药草配伍,这正合她心意。
她没有直接去丹堂或坊市购买,那些地方价格不透明,且易引人注意。她先去了日常劳作的药园。药园管事是个面相和善的老杂役,对苏小婉这个勤快、细心、对草药有天分的女娃颇为喜欢。苏小婉以“近日蚊虫多,想配些驱虫的香包挂在屋里,顺便试试能不能配点安神的,晚上睡得好些”为由,问管事能否匀些边角料给她。
药园每日修剪、淘汰的普通草药边角料不少,宁神草、薄荷这类更是常见。管事大手一挥,指着角落里几筐准备丢弃或晒干做肥料的次等货:“喏,那边自己挑,品相差些,但药性还有。你看着拿,别拿太多就行,反正也是要处理的。” 苏小婉甜甜道谢,仔细从中挑选了品相相对较好、杂质较少的宁神草叶、薄荷嫩尖,又寻了些晒得半干的茉莉花,装了满满一布袋。
接着,她又去了趟杂役院附近的一个小坊市摊位。这摊位是几个年纪稍长的杂役合伙摆的,主要售卖些从山里采摘的普通山货、野果,偶尔也有些自采的廉价草药。苏小婉用自己平日节省下的两点贡献点,又换了一小包品相更好的干薄荷和一小把香气浓郁的干茉莉,顺便还搭了些晒干的艾草、陈皮等带有气味的边角料。摊主见是熟人,且苏小婉时常来问些草药知识,也乐得做这顺水人情。
不到半日功夫,苏小婉便带着足够炼制四五炉“清香丸”的药材回到了住处。她细心地将药材按种类分好,又挑出其中的枯叶、杂质,这才在一个无人的午后,悄悄将药材交给了陆清弦。
“陆师兄,这些都是常见的,药性温和,应该合用。若是需要其他,我再去找。” 苏小婉眼睛亮晶晶的,带着一丝期待。
陆清弦接过药材,感受着布袋中传来的淡淡混合香气,点头赞道:“小婉师妹有心了,这些足够。若是香包配得好,少不了你的功劳。” 苏小婉闻言,脸颊微红,开心地去了。
药材到手,陆清弦便开始实施计划的第二步——熟悉“炼丹炉”,也就是食堂那口巨型铁锅。
翌日晌午,正是食堂最忙碌的备膳时分。陆清弦找到食堂管事,一个脑门锃亮、围着油腻围裙的胖大厨,表示自己近日想多赚些贡献点,愿意在午间和傍晚来食堂帮忙,劈柴、烧火、刷锅、搬东西,什么活都行。
食堂活计繁重油腻,愿意主动来的杂役不多。胖管事正愁人手不足,见陆清弦身形虽不魁梧,但眼神沉静,手脚也利索(劈柴练出来的),便爽快地答应了,安排他主要负责照看那口专门用来烧热水、蒸煮大量杂粮饭的巨型铁锅,以及相关的柴火供应。
这口铁锅直径近五尺,深约两尺,锅壁厚重,黑黝黝的,不知用了多少年,表面覆盖着一层洗不掉的油渍和烟火色。它被砌在一个半人高的砖石灶台上,下面是巨大的炉膛,可同时填入大量柴火。
陆清弦“上岗”后,表现得异常勤勉。他不仅将分配给他的柴火劈得大小均匀,便于燃烧,更主动研究起那口大锅和灶台。他仔细观察不同粗细、干湿的柴火放入炉膛后的燃烧状态,火焰的颜色、高低、温度。他尝试调整灶台下方通风口的铁片(风门)开合大小,感受其对炉内空气流通和火势的影响。他甚至“不经意”地用手靠近锅壁不同位置,感受温度差异,实则以“灵力化丝”悄然探出,如同最精密的温度计,细细感知锅体底部、侧壁、中心、边缘等各处的热量分布和传导速度。
很快他便摸清了规律:新柴入炉,火势猛,锅底中心升温最快;柴火燃烧稳定后,热量较为均匀,但锅边散热快,温度稍低;风门开大,进风多,火焰旺而急,温度高但不易控制;风门关小,火焰温吞,升温慢但稳定。锅体厚重,储热性好,但温度变化也滞后。
胖管事见他如此“钻研”烧火,只当是年轻人好奇或做事认真,乐得有人把这脏活累活干得如此细致,便不再多管,由他去折腾。
如此过了两三日,陆清弦对食堂大锅的火候掌控,已做到了心中有数。虽然离真正炼丹所需的“心念驭火,如臂使指”相差甚远,但至少能通过控制柴火、风门,结合自身灵力对局部温度的微调,使这口大锅的热力分布达到一个相对稳定、可控的状态。这已足够他尝试炼制最低阶的“清香丸”了。
然而,就在陆清弦于食堂“钻研厨艺”、苏小婉热心准备药材的同时,暗处的眼睛,并未放松警惕。
赵四的手腕虽然接上了,但阴雨天总会隐隐作痛,发力也不如从前。这让他对陆清弦的恨意,如同毒草般在心底疯狂滋长。他不敢再正面挑衅,甚至连靠近陆清弦居住的通铺区域都心里发毛。但他并未放弃报复的念头,反而更加隐秘地关注着陆清弦的一举一动。
陆清弦突然频繁出入食堂,一待就是大半天,还主动干最脏最累的烧火活。苏小婉也在收集些不值钱的香草……这些看似寻常的举动,落在有心人眼里,便显得蹊跷。赵四想不通陆清弦想干什么,但他本能地觉得不对劲。他悄悄将所见所闻,添油加醋地汇报给了马管事。
马管事听完赵四有些惊疑不定的描述,嗤笑一声,端起桌上的凉茶呷了一口,脸上满是不屑。
“我当是什么事。收集些破草叶子,跑去食堂烧火?” 马管事小眼睛里闪着讥诮的光,“看来是上次走了狗屎运,得了刘执事几句夸奖和点赏赐,就真以为自己是个人物了?炼丹?呵,他以为炼丹是劈柴吗?看看火候,丢把草进去就能成丹?”
他放下茶杯,手指敲着桌面,语气笃定:“这小子,定是见识了丹房的排场,又侥幸完成了雷鸣谷的任务,便不知天高地厚,妄想自己也能炼丹!简直是痴人说梦!炼丹需要天赋,需要传承,需要海量的资源练手!他一个五行伪灵根的杂役,要什么没什么,去折腾这些,不过是自取其辱,浪费时间!”
他越说越觉得有理,脸上露出看好戏的神情:“让他折腾去!最好天天泡在食堂,跟那口黑锅作伴,荒废了修炼才好!三个月后外门小比,我看他这‘炼气三层’的修为,能翻出什么浪花来!到时候在擂台上被人一招打下来,那才叫有趣!赵四,你不用管他,就让他去‘炼丹’,继续盯着,看看他还能闹出什么笑话。若有异常……比如偷盗食堂物资,或者炼出什么古怪东西惹出事端,立刻报我,正好新账旧账一起算!”
得了马管事的“指示”,赵四心中稍定,但隐隐又觉得陆清弦不会那么简单。不过他也乐得见陆清弦“不务正业”,便依言继续暗中留意。
这一日,陆清弦结束午间的食堂“帮工”,正沿着山道返回杂役院,迎面遇上了匆匆走来的李墨。李墨见到他,脚步微顿,使了个眼色,两人便默契地走到路旁一株老树下。
“陆师弟,近日可好?” 李墨压低声音,目光扫过四周。
“尚可,李师兄有事?” 陆清弦察觉他神色有异。
李墨点点头,声音压得更低:“孙涛那边,似乎还没放弃。他最近又找了几个人问话,问的还是黑风山妖兽异动那事,而且……问话时,似乎有意无意会提到你的名字,问当日是否见过你,或者是否知道你当时的行踪。”
陆清弦心中一凛,面色不变:“哦?孙师兄倒是执着。不过当日我确实只在边缘活动,后来便去雷鸣谷了,与此事应当无关。”
“我知道。” 李墨看了他一眼,眼神带着担忧,“但孙涛此人,心思深沉,他既然盯上你,必有所图。或是因赵四之事迁怒,或是……那日之事确有隐情。总之,你务必当心。近期行事,千万谨慎,莫要行差踏错,授人以柄。尤其是……” 他顿了顿,意有所指地看了一眼食堂方向,“莫要因小失大,耽误了正事。”
陆清弦明白李墨是听到了些风声,在委婉提醒他不要“不务正业”。他拱手道:“多谢李师兄提醒,小弟心中有数。”
李墨见他神色平静,不似听不进劝的样子,便不再多说,拍拍他肩膀,快步离去。
望着李墨离去的背影,陆清弦眼神微沉。孙涛的调查,马管事的轻视,赵四的窥探……明里暗里的视线,似乎越来越多了。不过这反而让他更加确信,自己选择“食堂炼丹”这条怪异而低调的路子,是正确的。无人能想到,他真正的目标是什么。
药材齐备,锅灶熟悉,时机也将至。
是夜,子时。青云门笼罩在深沉的夜色与寂静之中,只有巡夜弟子规律而轻微的脚步声偶尔划过。食堂早已熄火多时,空旷的大厅里只有从高窗漏下的冰冷月光,勾勒出桌椅灶台的模糊轮廓。
陆清弦如同融入夜色的影子,悄无声息地潜入食堂,反手关好了门。他点燃了一盏光线微弱、特意遮罩过的油灯,放在角落。昏黄的光晕勉强照亮了灶台区域。
那口巨大的铁锅,在昏暗光线下如同沉默的巨兽,盘踞在灶台之上。
陆清弦走到锅前,伸手抚摸着冰凉粗糙的锅沿。然后,他将苏小婉准备好的药材,一一取出,放在旁边干净的案板上。宁神草叶片舒展,带着淡淡的草木清气;薄荷叶即便在夜间,也似乎散发着丝丝凉意;干茉莉花蜷缩着,却锁住了最后的芬芳。都是最普通不过的草药。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吐出,将连日来翻阅残卷的心得、观察火候的体会、以及对“混元一气”灵力的掌控,在脑海中迅速过了一遍。眼神变得专注而平静,再无半分杂念。
成败,就在此一举。
他挽起袖子,露出线条流畅、蕴藏着炼体六层力量的小臂。指尖灵力微吐,一缕细不可察的清风拂过灶膛,里面残留的灰烬被悄然卷出。新的、干燥均匀的松木柴被整齐码放入内。
“嚓。”
一枚火折子亮起微光,点燃了引火的干草。橘红色的火苗,如同夜色中睁开的第一只眼睛,在灶膛内缓缓蔓延开来,舔舐着木柴,发出噼啪的轻响,驱散了周围的黑暗与寒意。
火光跃动,映照着少年沉静而认真的侧脸,也映照着那口即将承载一次别开生面“炼丹”尝试的巨型铁锅。
陆清弦凝神静气,将状态调整至最佳。《听风辨位术》悄然运转,五十丈内的风吹草动尽在掌握。《龟息藏元术》收敛气息,让他仿佛与这食堂的阴影融为一体。
他伸出手,感受着铁锅底部开始传来的、细微的暖意。
“开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