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厅里的喧嚣和恶意,像粘稠的污泥一样糊在我身上,甩都甩不掉。
王扒皮那肥腻的嘴脸,鬣齿狼腥臭的涎水,族老们畏惧又隐含埋怨的眼神,还有林浩那小人得志的狞笑……这一切都在我脑子里嗡嗡作响,几乎要炸开。
六百灵石!半个月!卖身契!
这几个词像烧红的烙铁,一遍遍烫着我的神经。
我踉跄着冲回自己那间四面漏风的小屋,背靠着冰冷的木门,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心脏跳得像擂鼓,不是因为奔跑,而是那种被逼到绝境、无处可逃的恐慌和窒息感。
怎么办?到底该怎么办?
去偷?去抢?镇上的商铺都有修士看守,王家更是龙潭虎穴,我去就是送死。
去借?林家如今这光景,谁还有余财?就算有,谁又会借给我这个公认的废物、惹上王家这大麻烦的扫把星?
难道真的只能……去后山那个地方?
父亲失踪前,曾多次独自深入后山禁地,每次回来都神色凝重,叮嘱我绝不可靠近后山深处。族中也一直流传着禁地有去无回的恐怖传说。
可是,除了那里,我还有什么地方可去?还有什么办法可想?
绝望像冰冷的藤蔓,一圈圈缠绕上来,越勒越紧。
不行,不能再呆在这里了。再对着这四堵破墙,我怕我会先把自己逼疯。
我需要安静,需要……喘口气。
我猛地拉开门,低着头,避开所有可能遇到族人的路径,像一缕游魂一样,默默地朝家族后门走去。
一路上,遇到的几个仆役看到我,都像是见了瘟神一样,远远就躲开了,窃窃私语声隐约传来。
“……就是他,惹怒了王掌柜……”
“……半个月后就要卖身为奴了……”
“……离他远点,免得惹祸上身……”
我咬紧牙关,假装没听见,脚步更快了几分。
走出后门,熟悉的、带着草木清香和淡淡腐叶气息的山风扑面而来,稍稍吹散了我胸中的郁结。
林家背靠着的这片后山,很大,外围只是普通的山林,野兽都少见。但越往深处,越是人迹罕至,据说有妖兽盘踞,甚至还有天然形成的迷阵和绝地,被列为禁地。
小时候,父亲还不是族长,母亲也还在,他们常常带我来这外围玩耍。父亲会用粗糙的大手教我辨认最基础的草药,母亲则在一旁温柔地笑着,递上清甜的野果。
那时阳光总是很暖,林间的风也很轻柔。
“风儿,你看,这是凝血草,捣碎了敷在伤口上,能止血……”
“风儿,跑慢点,小心摔着……”
“风儿,以后长大了,要像你太祖爷爷一样,成为一个顶天立地的大修士,守护林家……”
父亲沉稳的声音,母亲温柔的笑语,仿佛还在耳边回荡。
我靠在一棵老松树下,缓缓滑坐到地上,仰起头,透过茂密的枝叶缝隙,看着那片灰蒙蒙的天空。
‘顶天立地的大修士?父亲,母亲,你们看看现在的我……炼气二层,五行杂灵根,被退婚,被逼债,马上就要去给别人为奴为仆了……我是不是……特别没用?特别丢你们的脸?’
泪水毫无征兆地涌了上来,视线变得模糊。
我狠狠用手背擦掉眼泪。哭?哭有什么用?这个世界,从来不同情弱者。
可是……真的好难啊。
家族凋零,亲人离散,债主逼门,前途无亮……所有的重担,都压在我一个人身上。而我,却弱小得连反抗一下,都显得那么可笑。
世态炎凉,人心冷暖,我这短短十几年,算是尝了个遍。
我在树下坐了不知道多久,直到日头开始西斜,林间的光线变得昏暗起来。
内心的挣扎不但没有平息,反而越来越激烈。
去禁地,可能十死无生。不去,半月后就是屈辱为奴的结局,生不如死。
横竖都是死……
就在我内心天人交战之际,旁边的灌木丛突然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响声!
我猛地惊醒,警惕地站起身。
只见一只皮毛油光水滑、长得有点像獾又有点像鼠的肥硕小兽钻了出来,两只小豆眼闪着机灵(或者说贼光),“嗖”地一下窜到不远处一株不起眼的、挂着几颗红彤彤小果子的植物前,熟练地啃食起来。
“嗯?那是……一阶下品灵果‘红浆果’?”我愣了一下,这种灵果蕴含的灵气很微弱,但对低阶修士和野兽也算有点好处。
那小兽似乎察觉到我,警惕地停下动作,扭头看了我一眼,嘴里还叼着半颗果子,然后……它居然冲我扭了扭肥屁股,做了个极富嘲讽意味的动作,这才叼着果子,“哧溜”一下钻回灌木丛跑了。
我:“……”
‘我靠!连一只偷果子的小畜生都敢鄙视我?!’
这简直是在我本就憋屈到极点的心火上,又狠狠浇了一勺油!
妈的!人死鸟朝天,不死万万年!拼了!
去他妈的禁地!去他妈的传说!老子反正已经没什么可失去的了!
与其半个月后像条狗一样被王扒皮牵走,不如现在就进山搏一把!万一……万一父亲当年真的在里面留下了什么线索或者东西呢?
就算死在里面,也好过受那份活罪!
一股极其强烈的冲动和破罐子破摔的狠劲涌上心头。
我不再犹豫,辨认了一下方向,朝着那被视为家族禁忌、幽深得仿佛能吞噬一切光线的后山深处,迈出了脚步。
天色,愈发昏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