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天色阴沉得像块脏抹布。
该来的,终究还是来了。
我几乎一夜未眠,盘膝坐在硬邦邦的床板上,试图运转那基础得不能再基础的引气诀,但灵气依旧如同老牛拉破车,进展微乎其微。窗外的鸟叫声,听起来都像是在嘲笑我的徒劳。
快到晌午时,前院突然传来一阵喧哗,还夹杂着一些我从未听过的、异常神骏的鸟兽嘶鸣声。
心,猛地往下一沉。
来了。
我整理了一下身上那件洗得发白的青色旧衫,深吸一口气,推门走了出去。该面对的,总要面对。就算要退婚,我林风,也要站着接!至少,不能在他们面前露了怯!
前院议事厅外,已经围了不少族人,个个伸长了脖子,交头接耳,神色各异。有好奇,有看热闹,也有像林浩那样,毫不掩饰的幸灾乐祸。
我拨开人群,走到议事厅门口。族长林震天坐在主位上,眉头紧锁,脸色很是难看。几位族老分坐两侧,有的低头喝茶,有的眼神飘忽,不知在想些什么。
而厅堂中央,站着三个人。
为首的是一个穿着锦袍、留着山羊胡的中年修士,眼神倨傲,下巴抬得几乎要与地面平行,炼气六层左右的修为毫不掩饰地散发着,压得周围一些修为低的族人有些喘不过气。他身后站着两名劲装护卫,气息彪悍,竟也都是炼气五层的好手!
这排场,哪里是来商议退婚的?分明是来示威施压的!
在那中年修士旁边的桌上,放着一个铺着红绸的托盘,上面摆着一份看起来格外刺眼的烫金文书。
“林族长,”那中年修士开口了,声音尖细,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意味,“在下柳承,奉青岚城柳家大小姐柳青青之命,前来处理与贵府林风公子的婚约事宜。”
他甚至连一句“少爷”都懒得称呼。
林震天族长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声音保持平稳:“柳管事远道而来,辛苦了。只是这婚约,乃是我林家与柳家上代家主所定,事关两家颜面,是否再……”
“不必了!”柳承毫不客气地打断了族长的话,嘴角扯出一丝讥诮,“林族长,有些话还是挑明了说为好。今时不同往日,我家小姐已拜入青岚宗门下,蒙金丹真人看重,收为内门弟子,前途不可限量。而贵府……”
他故意停顿了一下,目光轻蔑地扫过略显破旧的议事厅,以及外面那些穿着朴素的林家子弟,意思不言而喻。
“……这婚约,早已门不当户不对。强扭的瓜不甜,何必彼此耽误呢?大小姐心善,念及旧情,不愿当面让林风公子难堪,故派在下前来,送上退婚书一份。此外,另有白银千两,凝气丹三瓶,算是补偿。”
他一挥手,一名护卫将另一个小一点的箱子放在地上,打开,里面是白花花的银锭和几个玉瓶。
厅内顿时响起一片倒吸冷气的声音。千两白银,三瓶凝气丹!对如今拮据的林家来说,绝对是一笔不小的财富!
我看到几位族老的呼吸都变得粗重了些,眼神不由自主地瞟向那箱补偿。
羞辱!这是**裸的羞辱!用钱来买断我的尊严,买断林家最后一点脸面!
柳承将那托盘上的退婚书拿起,像是拿着什么脏东西一样,递向我的方向,语气带着一丝不耐烦:“林风公子,签了吧。拿了补偿,安安分分过日子,对你,对林家,都好。”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在我身上。
我能感觉到那些目光里的意味——同情、怜悯、催促、甚至还有责怪(怪我得罪了柳家这样的庞然大物)。
林震天族长看着我,嘴唇动了动,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化为一声无力的叹息。他虽是一族之长,但林家势微,面对青岚城柳家这样的势力,他根本强硬不起来。
我站在原地,身体僵硬得像块石头。血液仿佛都冲到了头顶,耳边嗡嗡作响。那纸退婚书,在我眼里无比刺眼。
‘柳青青……内门弟子……前途无量……补偿……好一个补偿!’ 愤怒和屈辱几乎要将我吞噬。
我一步一步,慢慢地走上前。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
走到柳承面前,我看着他那双充满轻蔑的眼睛,没有去接那纸退婚书,而是缓缓开口,声音因为极力压制而显得有些沙哑:“柳青青……她自己,为什么不来?”
柳承显然没料到我会这么问,愣了一下,随即嗤笑道:“大小姐正在闭关冲击筑基,岂会为这等小事耽搁?林风,我劝你认清现实,莫要自误!”
冲击筑基……我才炼气二层……真是天壤之别啊。
我沉默了。厅里安静得可怕。
几秒钟后,我猛地伸出手,一把抓过那纸退婚书!
指尖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
我没有看上面的内容,也不需要看。另一只手接过旁边护卫递来的笔,在那份屈辱的文书上,颤抖着,却异常用力地签下了自己的名字——林风!
每一笔,都像是在剐我的心头肉!
签完,我将笔狠狠掷在地上,发出“啪”的一声脆响。
“补偿,拿走。”我盯着柳承,声音冰冷,“我林风再不堪,还不需要这点施舍!”
柳承的脸色瞬间变得难看,他似乎没想到我会拒绝这笔对林家来说堪称巨款的补偿。“你……不识抬举!”
“好!有骨气!”林浩在一旁阴阳怪气地叫了一声,立刻被族长用眼神瞪了回去,但看他表情,分明痛快至极。
柳承冷哼一声,收起退婚书,示意护卫合上箱子:“既然如此,那便告辞了!希望林公子,永远保持这份‘骨气’!”
说完,他袖袍一甩,带着两名护卫,在一众林家族人复杂的目光注视下,扬长而去。那神骏的鸟兽再次嘶鸣,腾空而起,很快消失在天边。
议事厅里,死一般的寂静。
我站在原地,手里仿佛还残留着那退婚书的触感,冰冷刺骨。
族长走到我身边,拍了拍我的肩膀,想安慰什么,最终只是重重叹了口气:“风儿,委屈你了……唉……”
我摇了摇头,什么也没说,转身,一步步走出议事厅,走向后院。
身后,传来压抑的议论声和某些族老对族长的小声抱怨,似乎在责怪我不该拒绝补偿。
阳光透过云层,吝啬地洒下几点光斑,却丝毫无法驱散我心中的寒意。
退婚了。
从此,我与那柳青青,再无瓜葛。
‘青岚宗内门弟子……很了不起吗?今日你视我如草芥,他日……’
他日又如何?我一个五行杂灵根的废物,又能如何?
巨大的失落和迷茫席卷而来。
然而,就在这极致的屈辱和绝望深处,一股极其微弱、却异常执拗的不甘之火,开始悄然燃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