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大山在家一呆便是半月。这半个月,林家小院仿佛浸在蜜糖罐子里,连空气都透着甜暖。林大山卸下了在外所有的紧绷与担忧,全副心神都扑在了芝兰身上。
他笨拙却无比耐心地学着王氏的样子,给芝兰炖汤。守在灶膛前,盯着火候,生怕大了小了影响味道。他记得芝兰闻不得腥气,炖鸡汤时必定先将鸡块用姜片和料酒仔细焯过,撇净浮沫,再换清水慢炖,直到汤色清亮,香气扑鼻才罢休。他会把鸡腿肉细细撕成丝,方便芝兰入口。
芝兰孕吐渐消,胃口开了,有时半夜忽然想吃点酸的。林大山记在心里,第二天一早便会跑去镇上,买回最脆爽的腌青梅、或是新摘的、带着绒毛的鲜杏子。他不敢走远,去镇上也是快去快回,生怕离家久了,芝兰有什么需要找不到人。
夜里,他会笨手笨脚地打来热水,拧了热毛巾给芝兰擦脸擦手,又小心翼翼地为她揉捏小腿。昏暗的油灯下,他看着妻子日益柔和的眉眼和微微隆起的小腹,心里被一种前所未有的、沉甸甸的幸福和责任感填满,常常看得痴了,惹得芝兰又羞又笑,推他道:“傻看什么呢!”
林老根和王氏看着儿子这般模样,心中又是欣慰又是好笑。王氏私下对林老根感慨:“大山这孩子,成了亲,又快要当爹,是真长大了,知道疼人了。” 林老根吧嗒着旱烟,眼里带着笑:“这才像个当家男人的样子。”
蓉儿则成了最欢快的小信使,一会儿跑去跟嫂子说“娘说锅里温着粥”,一会儿又跑来跟大哥汇报“嫂嫂今天多吃了半碗饭”。
然而,林大山心里始终还记挂着府城的妹妹。每隔几日,他便会去镇上锦绣坊的分号问问有没有府城的消息。起初只收到些平安口信,直到半月后,周老板托人捎来一封婉娘亲笔的信,还有一包府城新出的藕粉和几样精细点心。
信上,婉娘先细细问了家中各人安好,尤其是嫂子的近况,字里行间满是关切。接着,她才提及自己在府城的进展,语气却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与困扰:“……新色染制渐入佳境,‘雨过天青’与‘润石青灰’已能稳定量产,书院夏服正在加紧赶制,郑师傅等皆言进度顺利。唯女儿所研‘蜡缬’一道,于批量制作时遇瓶颈。单幅小样时,冰裂纹疏密可控,颇有天然意趣;然一旦扩大至成匹布料,以现有之法绘蜡、浸染、脱蜡,极易出现蜡层厚薄不均、冰裂纹杂乱无章,甚至蜡液渗染、图案模糊之弊。反复试验近二十次,成品率十不存三,损耗甚巨。女儿与王师傅苦思改良,尝试调整蜡液配方、改变绘蜡工具手法、乃至控制染缸温度与脱蜡水流,效果仍不尽如人意。此事关乎后续‘四季’系列中计划以蜡染为主的秋冬季新品,亦关乎与书院合作中应诺的精细纹样,女儿心焦,恐负周老板厚望与家中期待……”
信末,她又强打起精神,嘱咐大哥不必过于担心,家中嫂子要紧,她自会与师傅们继续钻研。
林大山捧着信,虽不完全明白那些“冰裂纹”、“蜡液配方”的具体难处,但“心焦”、“损耗甚巨”、“成品率十不存三”这些字眼,却像针一样扎在他心上。他仿佛能看到妹妹在染坊里,对着一匹匹染坏的布料眉头紧锁、彻夜难眠的样子。那个从小就有股不服输劲头的妹妹,定是遇到了极大的难关。
他将信的内容告诉了家人。王氏一听就急了:“这可怎么好!婉娘从小要强,这不成不是逼她吗?会不会累坏了身子?” 芝兰也担忧道:“妹妹一个人在外,遇到难题连个商量宽慰的人都没有……”
林老根沉默地抽完一袋烟,磕了磕烟锅:“大山,你在家也半月了,芝兰如今胎相稳了,家里有我和你娘。婉娘那边……怕是真遇到坎了。她信里没说,但周老板专门捎东西来,只怕也是知道情况,想让你回去。你是她大哥,得去。”
林大山重重地点头,他早就坐不住了。芝兰虽万分不舍,但也深明大义,拉着他的手柔声道:“你去吧,家里放心。告诉妹妹,别太逼自己,慢慢来,咱们家现在不指着她拼命换钱,身子最要紧。也……也替我谢谢周老板的关照。”
于是,林大山将家中一切仔细交代给林大河,又陪着芝兰说了半宿的话,第二天天没亮,便再次踏上了去府城的路。这一次,他心中除了对妻儿的牵挂,更多了一份对妹妹处境的焦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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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乎就在林大山心急火燎往回赶的同时,府城“锦绣染坊”的匠作间内,气氛却有些不同于往日钻研时的热火朝天,反而透着一股沉凝的挫败感。
地上堆着好几匹染坏的布料,有的冰裂纹密集如蛛网,破坏了图案美感;有的地方蜡没封住,染液侵入,使得留白图案边缘污浊模糊;还有的甚至在脱蜡时因受力不均或温度控制失误,导致布料局部脆化撕损。王师傅对着这些失败品连连摇头叹息,郑师傅和李师傅也在一旁,面色凝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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