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山为染 第10章 山林的馈赠

晨光熹微，林家简陋的堂屋内，早食已然上桌。依旧是那一成不变的糙米粥，熬得稀烂，几乎能照见碗底屈指可数的米粒，混杂着些许拉嗓子的粟米壳。一碟黑褐色的、咸得发苦的腌萝卜干便是唯一的佐餐之物。这饭食仅仅为了填饱肚子，支撑起一上午的劳作，与“滋味”二字毫不相干。林老根和林大山沉默而迅速地喝着粥，就着咸菜，呼噜几碗下肚，便一抹嘴，扛起靠在墙边、沾着干涸泥土的锄头，身影融入晨雾，走向那片等待春耕的田地。

王氏因着体弱，咳嗽还未好利索，脸色依旧有些苍白，只能留在家里，做些洒扫庭院、缝补衣物的轻省活计。她看着准备出门的两个女儿，细细叮嘱：“婉娘，你是姐姐，多看顾着蓉儿，莫要往那草深林密处去，当心蛇虫鼠蚁。”

“阿娘放心，我们晓得了。”婉娘应着，和林蓉各自背起了沉甸甸的背篓。林蓉的背篓里还放了一把小巧但结实的锄头，用来对付那些根系深的野菜。

姐妹俩踏着露水走出院门，婉娘却并未直接出村，而是脚步一拐，走向了斜对门的王婶家。王婶正在院子里喂鸡，见她二人背着背篓，笑道：“哟，婉娘蓉丫头，这么早就上山啊？”

“王婶早，”婉娘笑着打招呼，目光看向屋里，“杏儿妹妹在家吗？我们想喊她一块儿上山，人多也有个照应。”

话音刚落，一个扎着双丫髻、脸蛋红扑扑的小姑娘就从屋里探出头来，正是王婶的女儿杏儿，年纪与林蓉相仿。她眼睛亮晶晶地看着婉娘，显然很是意动。

王婶见状，爽快地挥挥手：“去去去，跟着你婉娘姐姐学着点儿，别光知道疯玩！仔细些，别走散了！”得了母亲准许，杏儿欢呼一声，麻利地背上自己的小背篓，蹦跳着加入了婉娘姐妹的行列。

三个女孩儿踏着露水走出村庄，汇入了三三两两同样背着背篓、提着篮子的妇人、少女行列。初春的山林像是刚刚苏醒，空气中弥漫着泥土的腥甜和草木萌发的清新气息。露珠缀在草叶尖、蛛网上，在初升的阳光下闪烁着钻石般的光芒。鸟鸣声从四面八方传来，清脆悦耳，更衬得山谷幽静。

山间小径上，很快便热闹起来。相识的妇人们各自寻着熟悉的角落，一边眼疾手快地搜寻着地上的野菜，一边高声聊着家长里短。

“张嫂子，你家春耕的种子备齐了么？”

“差不多了，就盼着这几天雨水足些呢！”

“哎，你看这野菜，今年长得可真肥实！”

“可不是嘛，多挖些，焯水晒干了，也能存到青黄不接的时候。”

她们的手飞快地在草丛间起落，利索地将一棵棵鲜嫩的野菜收入篮中，动作娴熟得像是在进行一场默契的舞蹈。

婉娘没有加入她们的闲聊，她的目光如同最精细的篦子，仔细地掠过林下每一个潮湿的角落，腐叶堆积的树根旁，以及那些阳光斑驳的斜坡。她不仅仅在找寻常野菜，更在搜寻着记忆中那些属于山林的珍馐。杏儿起初还有些拘谨，但见婉娘和气，林蓉也活泼，很快便放松下来，三个小姑娘自成一体，在林间仔细寻觅。

在一棵几人合抱的大橡树脚下，厚厚的腐殖层上，几朵肥硕厚实的菌子吸引了她的注意。菌盖呈温暖诱人的黄褐色，摸上去滑腻非常，菌柄粗壮，最特别的是菌盖底下并非常见的菌褶，而是淡黄色的、如同海绵般的菌管。婉娘心头一跳，这是品质上佳的牛肝菌！她蹲下身，用小木棍小心地松动周围的土壤，完整地将它们取了出来，生怕弄断了那肥厚的菌柄。她拿起一朵，低声对凑过来的林蓉和杏儿讲解：“看，这种叫牛肝菌，底下像海绵一样，颜色也正，是可以吃的。若是底下是白色的菌褶，颜色又特别鲜艳的，多半就有毒，千万不能碰。”两个小姑娘听得认真，连连点头。

又往林子深处走了些许，在一片土质显得特别松软、略显空旷的斜坡上，她看到了几丛如同戴着深灰色小帽的“精灵”。菌盖中心凸起，颜色从灰褐到黑褐，菌柄则修长洁白，如同无瑕的美玉，亭亭玉立。这正是味道极其鲜美、被誉为“菌中之王”的鸡枞菌！婉娘按捺住心中的激动，知道它们通常与白蚁共生，此处必有好菌窝。她拿出小木铲，沿着洁白的菌杆边缘，小心翼翼地深挖下去，尽量不破坏地下的菌圃结构，希望能保留这处“宝藏”，来年还能有所收获。她一边挖，一边也让两个妹妹仔细观察鸡枞菌的样子和生长环境。

林蓉和杏儿起初只认得那些常见的猪草，如鹅肠草、灰灰菜，埋头用她们的小镰刀割着。但见姐姐总能找到些奇形怪状却看起来很好吃的蘑菇，还耐心教她们辨认，不由得都生了浓厚兴趣，像两个小尾巴似的跟在婉娘身后，瞪大了眼睛学习，不时发出小小的惊呼。

日头渐渐升高，山林间的雾气散尽，阳光变得有些灼人。聊天的妇人们背篓里装满了青翠的野菜，开始三三两两地招呼着，准备回家做午食了。

“婉娘，蓉丫头，杏儿，还不回啊？”对门的另一个妇人路过时喊道。

“婶子先回，我们再挖点儿就回！”婉娘抬头应道，手上动作却没停。

眼见着人都走得差不多了，山林重新安静下来，婉娘却还在几处可能的菌窝点仔细翻找着，又让她找到了几朵晚发的松树菌和一些可食用的寻常杂菌。林蓉和杏儿的背篓里装满了嫩绿的猪草和野菜，婉娘的背篓则下层是野菜，上层用宽大的树叶垫着，小心翼翼地放着她们的“珍品”——肥厚的牛肝菌、修长的鸡枞、橙褐的松菇，还有其他一些可食的杂菌，挤挤挨挨，散发出混合的、浓郁的菌类芳香，几乎要满溢出来。

三个小姑娘互相帮着，才将沉甸甸的背篓背上肩头，踏着略显疲惫却充满收获喜悦的步伐回家。杏儿的小脸上满是兴奋，显然这一上午的收获远超乎她的预料，也更坚定了她要跟着婉娘姐姐多学本事的念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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