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尚未散尽,碑前的雪痕却在风里一寸寸被磨碎。东华门前,三座高碑立着,风声绕过石棱,仿佛有无数低声呼喊随雪飞舞。自上次血收后,百官心口压着的石块并未真正落下,反而因为那一幕幕惨烈的御前收割,而更添惊惧。
士林一系的学官站在碑影里,衣袍被风吹得猎猎作响。他们面上肃静,心底却如乱鼓。他们知道,今日江枝必有后手,而他们若不联手旧党,就要眼睁睁看着自己一系彻底崩溃。
旧党的残灰也蠢蠢欲动。顺德候府里传出的暗号已然扩散到京师十数处坊市,他们要借“碑下风声”再聚一次。有人低声传言:“这是最后一局,再不出手,便要彻底沉沦。”
而青梧印坊的影子,则在这夜里浮得更深。他们在各处街巷里偷偷张贴“旧契”残文,用碎字、残印去挑拨百官的心弦。那纸张被风雪打湿,墨色晕开,偏偏在雪夜里显得格外醒目。
百官看到之后,心绪再起。有胆小的低声喃喃:“若这契真有旧主遗意,江枝之局,岂不就是乱刀行刑?”也有人狠声道:“契是假的!可她既要用碑立威,我们就要借碑翻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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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枝立于大殿前,面色清冷,手中摊开一封墨迹未干的“匿名揭帖”。上头写得极乱,却一句句直指士林与旧党的勾连。明香在旁低声道:“这是他们欲反扑的证迹?”
江枝只淡淡一笑,把那纸卷起,收入袖中。她冷声道:“他们以为用风声就能搅动碑下,我就借碑声,把他们的暗口全部逼出来。”
她没有急着压下,而是故意放开几处“碑问”的空白,让百官以为这是江枝的疏忽,实则是一个个陷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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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风声骤然再起。碑下的议声越来越大,学士们以“问心”之名逼问旧党,旧党则以“旧契”为由试探江枝,双方明里对峙,暗里却在寻找突破口。
然而,这所有的暗流,早已被江枝纳入掌心。她要的,正是他们以为自己掌握主动的错觉。
殿上的烛光微微晃动,江枝冷眸望向碑下,心里只有一句:“局既再启,便要一口吞下。”
碑前的风雪比昨日更急,寒气裹挟着碎冰击打在石碑之上,发出沙沙的低响,仿佛有无数鬼魂在夜里低喃。百官伫立在殿阶之下,裹紧衣袖,却无一人真正安稳。因为他们心知,今日的风雪,并非天象,而是人心。
士林的学官们三三两两聚在一处,袖底暗暗传递着小纸条,墨迹仓促,字却狠厉:“此局不可再拖,碑下若不先声夺人,便要尽数死绝。”他们眼神闪烁,表面依旧端庄,心底却在互相试探——谁敢第一个出声,谁就可能被江枝当场钉死。可若无人出声,他们的根脉将彻底折断。
旧党的残灰则更为急躁。顺德候余脉暗暗传来的口令写在印坊残纸上,字里行间带着血迹。传话的人低声在队伍间穿梭,口中只重复一句:“若碑不裂,府必亡。”他们要以碑下百官之口,重燃旧党残火。
而印坊的人动作最为隐秘。他们提前三日便在京师各坊张贴“旧契”残文,借着纸墨挑动人心。今日,他们甚至将一批刻好的木版暗暗带进碑前,只待风声最烈时,便可抛出“碑下问心”的大文,挑动所有人的目光。
就在三股势力暗暗呼应之时,百官的队伍渐渐浮动。有年轻学子面色涨红,低声嘀咕:“江主虽有手段,但立碑杀伐,岂不与酷吏无异?”这话一出口,立刻有年长官员冷冷压下:“慎言!若被她听见,命都没了!”可话虽如此,那人眼神深处却闪着一抹迟疑,显然并非完全否认。
江枝立在殿阶之上,目光冷冷掠过众人。她看似毫无动作,实际上袖口轻轻一抖,暗中传出一道信号。早已潜伏在碑下的几名心腹立刻散开,融入人群,开始静静盯死那些最蠢蠢欲动的身影。
印坊的纸张终于被抛出,墨香混着雪气弥漫开来。纸上赫然写着:“碑立江氏,心灭朝纲。”寥寥数语,却如重锤击在人心。百官的低声议论陡然炸开,有人面色惨白,有人冷汗直下。
士林的首座终于忍不住,出列一步,声若雷霆:“臣请问——此碑所立,究竟问的是天下之心,还是江氏一人之私?”一句话犹如投石入湖,波澜四起。旧党立刻呼应:“问心无愧,才敢对碑!若江主真无私心,何不让众臣共书碑下之言?”
人群躁动,局势瞬间倾斜,似乎三股势力的串联要成。
然而江枝只是静静注视着他们,眼底浮上一丝极冷的笑意。她缓缓抬手,从袖中抽出一卷文契,纸张上墨迹未干,鲜明如血。她冷声开口,声音穿透风雪:“此契,出自谁手,各位不妨自己认一认。”
那卷契一展开,里头正是昨夜被捕获的印坊残党所写,上头不仅记载着三股势力串联的暗语,更有几名士林学官的亲笔字迹。雪光下,墨迹与血迹交错,字字扎眼。
百官哗然。有人当场脸色发白,手指哆嗦着指向同僚:“那不是你的字么?你如何解释?”另有人冷汗直下,噗通跪地,口中连声喊冤,却已引来无数目光。
士林首座的面色瞬间铁青,眼底闪过滔天杀机,却硬生生压下。他声音颤抖:“此契必是伪造!江主欲借此灭我士林!”
江枝却不再与他争,只轻轻一抬手,几名刑司侍卫已将昨夜抓到的印坊头目拖上殿前。那人满脸血污,身形摇晃,却在江枝冷冷的注视下,咬牙吐出一句:“是他们——字是他们写的,契是他们下的令。”
碑下的风声顷刻逆转。方才还在躁动的百官此刻人人心惊,脚下如踩在薄冰之上。
江枝缓缓开口,声音冷得仿佛能割裂风雪:“你们以为三股合流便可乱我碑局?不知此局,从一开始,便在我手中。”
风雪愈烈,烛火在殿前摇曳不定。百官心中已无一人敢再喧声,唯余江枝的冷意,如刀锋逼人。
碑前风雪陡然压下,天地间一片死寂,唯有血腥的气息在殿阶间弥漫。那卷契文甫一展开,士林、旧党、印坊三股势力瞬间暴露在众目睽睽之下。所有人心中都明白,若此刻不拼死挣扎,他们的血脉将被江枝彻底斩绝。
士林首座目眦欲裂,忽然高声喝道:“此碑若真问心,为何不容百官之口?江主欲以血契陷我士林,吾等不服!”说罢,他猛然跪地,双掌重重拍在石阶之上,掌心血迹瞬间溢出,仿佛以血写誓。
旧党余脉紧随其后,立刻呼声如潮:“对!碑下问心,应由天下共议,岂容一人独断!”他们有人直接撕裂衣襟,裸露胸口,以血书字,抛向碑前。血雾与雪片交织,映得整片阶前如同炼狱。
印坊的余孽则更为疯狂。他们将木版猛然抛出,重重砸落在雪地之上,墨迹翻飞,铺满殿前。每一块木版上都刻着挑动人心的文字:“江氏为心,群臣为血。”“碑若独立,朝纲必裂。”……字字刺目,犹如利刃插入百官心口。
一时间,御前彻底沸腾。有人高呼,有人跪哭,有人甚至拔剑欲自断以证清白。血溅雪地,风声掺着惨叫,整个场面乱作一团。
然而,在这一片血潮与乱声之中,江枝依旧立于阶上,衣袂不动,眼神冷得如同冰铁。她未曾开口,只是抬手,轻轻一挥。
殿柱间,数十名暗卫骤然现身,手持长戟,动作整齐划一,瞬间将躁动的人群拦腰截断。百官惊惧后退,喧声硬生生被压断。
江枝的声音终于响起,冷若刀锋:“既然要以血立誓,那便由血来证真。”
话音落下,她轻轻一抬手。那几名昨夜被擒的印坊头目被押至阶前,膝行在血雪之中。江枝淡淡看了他们一眼,冷声问道:“是谁串联?是谁执笔?一字一句,给我说清。”
那几人面色惨白,却在她的注视下,浑身发抖,哆嗦着指向人群。指到谁,谁的脸色便瞬间崩裂。
士林首座再也压不住,怒吼一声,猛然拔剑,直扑阶前。他眼神猩红,几乎带着破釜沉舟的决绝:“江枝!要么你死,要么士林绝不屈!”
刹那间,血光乍现。可长剑尚未及身,便被暗卫的长戟齐齐拦下,锋刃相击,火星四溅。只听“咔嚓”一声,士林首座的剑身硬生生折断,半截剑飞落雪中。
江枝未动分毫,只冷冷吐出一句:“杀。”
暗卫戟锋齐落,血光喷溅。士林首座惨叫未尽,整个人已被戟锋钉死在阶下,鲜血顺着雪地流淌,染红了一片。
百官骇然,噤若寒蝉。
旧党的余脉欲再呼声,却被活活堵在喉间。江枝目光如刃,扫过他们:“一切旧契,我皆已掌握。你们以为能瞒我至今?不过是我故意留你们喘息。”
话未落,暗卫已将那几名旧党残脉拖至碑前,当众撕下衣袍,露出藏在胸口的暗纹契纸。契纸上的墨痕与血迹赫然昭示——他们早已与印坊暗中串通。
一瞬间,群情震裂,却无人敢再声张。
江枝冷声一笑,抬手再落:“收。”
殿阶前,血流成河。御前原本整齐的队伍,此刻已然崩塌,尸横雪地,鲜血浸透碑下。风雪卷起血腥,天与地都仿佛为之染色。
江枝缓缓走下阶前,靴底踏过血与雪交织的地面,步步沉稳。她在碑下驻足,回首看向惊惧颤抖的百官,声音冷厉:“此碑问心。谁心有愧,便以血证之。谁若心无愧,便立在此,看我收割。”
没有人敢再动。血雾弥漫间,江枝的背影在碑下宛若一道冷冽的天光,锋锐、孤绝,压得所有人心魂皆碎。
……
直至最后一声惨叫消散,整片御前陷入死寂。只有碑声在风雪中轰鸣,似在为这一场血局作见证。
江枝缓缓抬手,示意暗卫收场。尸体被拖走,血雪被火焰焚净,只余碑下的冷石,被染成深红。
她回身,重新登上阶前,衣袖一振,声音冷若判决:“此局已成。诸位,若再有人心怀鬼胎,便以今日为鉴。”
风雪扑面而来,百官齐齐俯首,不敢直视。
江枝立于阶上,目光穿透风雪,落在远方昏沉的天色。她心底清楚,这一场血局,不过是开端。碑火虽镇住了当下,但灰影未绝,潜流仍在暗暗翻腾。
然而,她已不惧。只因这一步,她已彻底掌控了全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