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香听事之后,朝中余波未平。
江枝立下三誓,誓言犹在耳畔,却也引来朝中两派激辩。
贵妃次日即遣文昭递出“香律改诏草案”,主张增设“辅印制衡”,提出由礼监与宗司各指一人入香监,组成“副监议署”,理由是“女主独印,恐生偏执”。
此议一出,朝堂哗然。诸公议起草时便交锋不断,一边赞同江枝三誓破格开例,称其为“制法再编之魄”;一边则坚持“女无独柄”,以“稳朝纲”为名欲裁其权。
摄政王将此议搁置三日,设“律印之争”听询于香议堂。
江枝应召赴听询前,夜阑低声道:“主上,这次不是争香,而是争您。”
江枝轻轻一笑:“我知道。”她看着镜中自己,“但他们忘了,香主不是我一个人在做。”
香议堂中,江枝身着新制香纹官衣,肩饰清银佩章,自带一派肃然。
摄政王首席而坐,未着朝服,着便章衣,神情冷淡而审慎。
“今日设堂,论香律议印。”他扫视群臣,“议题两则:其一,香主之印,可否不设辅印?其二,香主之人,可否不设良人?”
文昭起身:“依祖例,凡朝中独印者,须设副章以应对重大政变、典礼、刑议等特事。香主若不设辅印,制约何在?”
江枝未急答,先递出一卷:“这是香监近二十年用印记录。凡出错者,皆是‘副榜通融’之印。”
她语音平静:“错,不在于独印,而在于人心。”
礼监副使顾长谦冷笑:“那你以为,你一人能敌得过这天下的人心?”
江枝侧眸看他,唇角一挑:“至少,我不会一边说稳制,一边塞人进来捞权。”
堂上低笑声响起。
摄政王淡道:“江枝,本王只问你一句。若不设辅印,日后若你用印失当,或人心生异,如何处置?”
江枝答得斩钉截铁:“先封我之印者,若行差错,由我自行断章废笔;若他人图谋伪印或代印,皆以‘律反’论罪。”
她扫视全堂:“愿立此律者,今于香议堂下执笔为证。”
宗司左掌忽而上前,拱手:“属下愿立。”
典香议署副主、司香外官三人亦纷纷表态。江枝眼中一动,终向摄政王拱手:“王上,这便是人心。”
摄政王沉默片刻,终起身走下阶来。他走至江枝身前,一字一句道:“从今日起,‘香律三誓’列入律书;香主印权独持,辅印一项,暂不设。”
江枝低头一礼:“臣谢王上。”
他忽而低声补了一句:“但你得记住,这印是柄刀,别有一日,你砍到自己。”
江枝眼底一凛,轻声答:“我若怕刀,就不该握柄。”
香议堂外,风卷飞花。
江枝步出殿门,远远望见长乐宫方向,云色阴沉。
杜姝明轻声:“主上,贵妃那边,怕是不会就此罢手。”
江枝握紧手中印匣,淡淡一笑:“她不罢手,我就不收刀。”
“接下来,是时候——封她的‘人’了。”
当晚,长乐宫灯未熄,贵妃召文嬷嬷与文昭密议:“摄政王未拦,是放她,也是试她。”
“既如此——便让礼监递案,由外制绞她之权。”
与此同时,天玺宫内,摄政王召江枝入夜见。
她未更衣,仍着香监朝服而入,步履沉稳,神色清冷。
萧御临不看她,只道一句:“你很有胆。”
江枝站定:“因为我不想做一把听话的刀。”
他终于抬眼,眸色深沉:“可若你锋芒太盛,终有一日也会伤到自己。”
江枝毫不退让:“那就让我自己承担。可若连试都不敢,那这香监,还不如丢进宫墙角下去。”
萧御临语气忽转:“你是想做刀,还是盾?”
江枝淡声:“看王上想要什么——是想养一把听话的刀,还是握一柄能挡贵妃的盾。”
两人对视片刻,空气沉凝。
最终,他收了神色,只道:“香律归你,副印不立。但人,我还要看。”
江枝不置可否,只回一句:“等王上看够了,我便裁。”
她拂袖出殿,步入夜色,宛如一缕锋寒香气,逆风而行。
夜深,香监灯未息。
江枝披香纹半褪衣袍立于图案墙前,指尖划过副榜旧名录,唇边只一字:“砍。”
夜阑微蹙眉:“香榜之人虽非全效,但多为各宫借调,动他们,等于拔贵妃指头。”
“所以先拔最痛的那根。”江枝语气平淡,“那根叫苏莺儿。”
杜姝明将香坛评录翻开:“她虽名列副榜,但五年未接实案,仅参与过副印抄录一次。且名义上为贵妃钦点。”
江枝淡笑:“就是她了。香案先封人,再立章。”
夜阑迟疑:“主上,摄政王虽暂放权,可这封人之举,若无外廷支撑,恐引来礼监反噬。”
江枝不急,反而倚靠着软榻悠悠开口:“夜阑,你记着——刀若总想护自己,是永远砍不到人心上的。”
“我要他们怕我,不是因为我有多少印,而是因为他们知道——我敢用。”
她回身落笔,提香朱墨,一字一句写下:“裁榜议录,起苏莺儿为首。”
夜阑最终应声:“是。”
杜姝明道:“那贵妃那边……”
江枝收笔,神色冷淡:“她不是喜欢让人挂名?那我就让她的名字,从香榜上,第一个掉下来。”
这一夜,香监悄然流转的风声,已经吹向长乐宫的朱门深瓦。
与此同时,西苑藏卷所,一名旧案香录官缓缓翻开一册秘档,指尖掠过江枝的名印,却在旁边密密写下四字:
“生身之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