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师傅家客厅里的临时“指挥部”,运转了一个多月后,渐渐有了章法。钱阿姨和赵阿姨从一开始对着电脑屏幕手忙脚乱,到后来能熟练地在项目管理软件里录入订单、更新状态;孙师傅也慢慢习惯了每天开工前先看系统派工单,完工后拍照上传。虽然流程还有些磕绊,偶尔还是会漏填信息,但至少,混乱的局面被初步约束在了一套可见的规则里。
“流动服务站”的口碑,像春雨润物,悄无声息地在社区里扩散。它不再依赖于一个醒目的门脸,而是依附于一次次及时响应的上门服务,一句句耐心的电话沟通,一张张清晰的费用清单。刘奶奶家深夜爆水管的事迹,被添油加醋地传成了“驿站师徒冒雨抢险”的版本;王师傅给李老师家排除电路隐患的细心,也被其他老人交口称赞。这种基于具体人和具体事的信任,比任何广告都更有力量。
订单量稳步回升,虽然再难达到驿站鼎盛时期的规模,但结构却发生了微妙的变化。单纯的快递寄存业务几乎归零,但来自社区的“生活服务”需求却变得异常活跃和多样。除了常规的水电维修、家具安装,更多稀奇古怪的委托开始出现:
三号楼的一对年轻夫妻出差,把钥匙留在驿站(现在是孙师傅家),委托钱阿姨每天上门喂猫、浇花;五单元的张教授要出国访学半年,想把一套闲置的老房子托付给我们,定期通风、检查水电安全;甚至有个上初中的孩子,因为父母晚归,会在放学后到孙师傅家做作业,等赵阿姨给他热好从驿站(以前团购的)带来的速冻饺子当晚饭。
这些需求琐碎、耗时、利润微薄,甚至有些“不务正业”,但它们像无数纤细的根须,将我们与这个社区更紧密地缠绕在一起。我们不再仅仅是提供标准化服务的“供应商”,而是在某种程度上,成了嵌入社区肌理的“管家”和“邻居”。这种角色的转变,带来的是超越金钱计算的归属感和价值感。
当然,问题也接踵而至。最大的挑战是人手。随着服务范围扩大和个性化需求增多,孙师傅、王师傅等几位核心工匠明显不够用了,工作时间拉长,疲于奔命。钱阿姨和赵阿姨也常常因为协调各种突发需求而焦头烂额。
“这样下去不行,”一天晚上对账时,孙师傅揉着发胀的太阳穴说,“王师傅都快六十了,天天这么跑,身体吃不消。我也快成三头六臂了,修完东家修西家,还得盯着系统派单。”
“是啊,”钱阿姨也叹气,“今天刘奶奶打电话说冰箱不制冷,李老师家马桶又堵了,还要安排人去张教授家开窗通风,我接电话接到耳朵疼。”
我知道,扩张是必然的选择,但如何扩张,是关键。不能再像以前那样随便找散工,必须建立更可靠的人力池。
我把想法跟周大爷说了。周大爷沉吟片刻,说:“这事,得靠‘地头蛇’。咱们小区里,藏龙卧虎呢。退休的老工人、在家带孩子的巧手妈妈、会修电脑的年轻人,不少。关键是得有人牵头,把可靠的人组织起来。”
在周大爷的引荐下,我们接触了几位在小区里颇有声望的“能人”:退休前是八级钳工的冯师傅,不仅手艺好,在老工人圈里说话也管用;以前在幼儿园做后勤的杨阿姨,人缘极好,心细如发;还有租住在小区、在电脑城打工的小廖,精通各种数码产品维修。
我分别跟他们谈了“社区服务队”的想法,不是雇佣,是松散的合作联盟。我们提供信息平台、初步接单、协调调度和基本的客户信任背书,他们利用业余时间接活,收入大部分归己,我们只收取少量管理费,用于维持系统运营和应对可能的纠纷。
冯师傅对“发挥余热、服务邻里”很感兴趣;杨阿姨觉得“既能帮人又能赚点菜钱,挺好”;小廖则看中了“稳定客源和灵活时间”。初步的“社区能人库”算是搭起了架子。
接下来是规范。我借鉴了之前工匠库的经验,制定了更详细的《社区服务公约》,明确了服务标准、收费标准、响应时限和安全责任。又请略懂法律的同学帮忙草拟了一份简单的《互助服务协议》,规避基本风险。同时,在项目管理软件里为每位新加入的“能人”建立了档案和评价系统。
新模式试运行的第一周,就接到了一个“大单”。小区里一位独居的归国华侨刘老先生,想将老宅里一批颇有年头的实木家具进行保养和局部修复。这活儿要求高,耗时长,一般家政公司不愿接,老师傅又怕担责任。冯师傅看了照片后,却两眼放光,说这是“红木老料,有搞头”。他拉上两个也是退休木工的老伙计,花了整整一周时间,精心打磨、上蜡、修复榫卯,让那几件老家具焕发了新生。刘老先生非常满意,支付了远高于市场价的费用,还特意给服务队送了一面锦旗。
这件事,极大地鼓舞了士气,也让“社区能人库”的模式得到了验证。越来越多有专长的邻居开始主动联系加入。服务范围从维修拓展到了家政保洁、老人陪护、儿童临时看管、甚至宠物寄养。驿站虽然不在了,但一个基于深度信任和技能共享的“社区互助网络”,却以前所未有的广度和深度,生长起来。
一天傍晚,我站在孙师傅家楼下,看着眼前熟悉又陌生的小区。夕阳下,冯师傅正背着工具包从刘老先生家出来,两人站在门口又聊了几句,才挥手道别;杨阿姨提着刚买的水果,走进需要陪护的吴奶奶家;小廖则背着笔记本电脑,快步走向一户门牌,那家的中学生正在群里求助电脑蓝屏问题。
没有统一的工装,没有醒目的招牌,但这些穿梭在楼宇间的熟悉身影,本身就成了这个社区最温暖、最可靠的标识。流动服务站的根,没有向下扎入某一块固定的土地,而是横向蔓延,与无数个家庭、无数个人的生活紧紧相连,形成了一张看不见却无比坚韧的网。
回到孙师傅家,钱阿姨正在系统里确认最后一笔当日收款,赵阿姨在核对明天的服务预约。孙师傅泡了壶浓茶,递给我一杯。
“今天冯老头那边结账,这个数。”他比划了一下,脸上带着笑,“抵得上以前驿站干好几天。关键是,老头干得高兴,主家也满意。”
我喝口茶,看着电脑屏幕上那条虽然起伏但总体向上的收入曲线,心里是久违的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