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荒保洁的尾款到账那天,是个难得的晴天。我坐在驿站角落的小马扎上,看着手机银行App上那个比平时鼓胀了不少的数字,长长地、缓缓地吐出了一口积压在胸口许久的浊气。这笔钱,像一场及时雨,浇灭了即将烧到眉毛的火焰。
没有片刻犹豫,我立刻登录了几个网贷App,将最近一期,也是利息最高的几笔欠款还清。看着“还款成功”的提示接连跳出,虽然债务总额依然庞大得令人窒息,但至少,那几笔催得最紧、利息滚得最快的“阎王债”,暂时被按下了。
紧接着,我把孙师傅、老李,还有临时找来帮忙的两个力工的工钱结清。现金递到他们手里时,孙师傅咧嘴一笑,露出被烟熏黄的牙:“妈的,这钱挣得踏实!”老李没说话,只是用力拍了拍我的肩膀。那两个临时工点着钞票,脸上也满是汗水换来的满足。
最后,我拿出一个早就准备好的信封,里面装着两千块钱。我走到正在整理货架的钱阿姨和赵阿姨面前,把信封递过去。
“阿姨,前段时间家里事,让你们跟着操心了。这钱不多,是我一点心意,给阿姨们添件衣服。”
钱阿姨一愣,连忙推辞:“哎呀,小陈,你这是干什么!我们也没帮上啥忙,这钱不能要!”
赵阿姨也在一旁摆手。
“阿姨,你们必须收下。”我把信封硬塞到钱阿姨手里,语气诚恳,“要不是你们平时帮我盯着驿站,我也抽不开身去接外面的活儿。这钱,是你们应得的。”
推让了几次,两位阿姨最终还是收下了,眼眶有些发红。我知道,她们看重的不是这点钱,而是这份被认可的心意。
打发走所有人,驿站里终于安静下来。夕阳的余晖透过窗户,在地上拉出长长的光影。我独自一人,坐在电脑前,再次打开那个记录着一切的数字的表格。
债务总额:-391,500
这个数字,第一次,发生了变化。虽然只是从四十万变成了三十九万一千五,减少了八千五百块。但在那条漫长而绝望的负数深渊里,这微不足道的一小步,却像黑暗中划亮的第一根火柴,带来了微弱却真实的光亮。
更重要的是,现金流的压力暂时缓解了。预收款的窟窿填上了一部分,下个月的还款也有了着落。我终于可以稍微喘口气了。
但这种松弛感只持续了很短暂的时间。我知道,这仅仅是喘息,远非安全。开荒保洁这种大单可遇不可求,清洗和维修的业务收入依然单薄且不稳定。“快收驿站”的威胁像阴影一样笼罩着,不知道他们下一步会出什么招。母亲的后续康复费用,也是一个持续的支出。
不能停,更不能慢下来。
我把开荒保洁这笔收入的来源和去向,详细地录入表格。然后,新建了一个工作表,标题是“业务优化与拓展”。
首先,是巩固现有的清洗和维修业务。开荒保洁的成功证明,我们有能力承接更大、更复杂的项目。能不能主动去联系一些小的装修公司、房产中介,承接他们手里的新房开荒或者二手房翻新后的保洁业务?虽然利润会被分走一部分,但胜在稳定。
其次,是挖掘现有客户的深度价值。比如,清洗空调的同时,能不能提供添加制冷剂、检测管路密封性的付费增值服务?维修水电的同时,能不能提供全屋用电安全检测的套餐?把一次性的服务,变成长期的、有粘性的客户关系。
最后,还是那个根本问题——流量。驿站的人流是我们的基本盘,但已经快到天花板了。必须开拓新的客源。我想到了之前合作过的那个工头,他们手里有大量的装修工人资源。这些工人,本身就是家电清洗、水电维修的潜在客户,而且他们接触的业主更多。能不能通过他们,发展下线,给予介绍费?
思路渐渐清晰,但执行起来,每一步都充满挑战。需要投入更多的时间、精力,甚至可能还需要一点点的运气。
晚上,我锁好驿站的门,没有直接回那个潮湿的出租屋。而是绕道去了附近的小公园,破天荒地花了五块钱,买了一瓶冰镇啤酒。坐在公园的长椅上,看着远处小区的万家灯火,我小口小口地喝着带点苦味的啤酒。
冰凉的液体滑过喉咙,带来一丝短暂的放松。这大半年来,像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每一分钱都要拼尽全力去挣,每一个决策都如履薄冰。好几次,我都觉得自己快要撑不下去了。
但此刻,坐在这里,看着账户里那个变小的负数,感受着啤酒的冰凉,我忽然觉得,也许……也许真的能爬出去。
当然,这只是一个开始。前面的路依然漫长而艰难。但至少,我看到了方向,也攒下了一点继续往前走的力气。
我把空啤酒瓶扔进垃圾桶,站起身,活动了一下僵硬的肩膀。夜色中,我朝着出租屋的方向走去。脚步,比来时,略微轻快了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