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三点,驿站里弥漫着一种精疲力竭的安静,清点完所有现金和转账。孙师傅蹲在门口,闷头抽烟,烟雾缭绕也遮不住他眉宇间的凝重。该借的借了,该卖的卖了,该压榨的潜力也榨干了。还能从哪里变出这七千多块钱?
空气仿佛凝固了。绝望像潮水,一点点漫上来,淹没脚踝,膝盖,胸口
我猛地站起身,椅子腿在地上刮出刺耳的声响。孙师傅被惊动,抬起头看我。
“孙哥,”我的声音因为紧张和缺觉而沙哑,但透着一股豁出去的狠劲,“还有一个办法,但得赌一把。”
“什么办法?”孙师傅掐灭烟头,站了起来。
“预收款。”我吐出三个字,“找几个信得过我们的老客户,比如林姐、周老师他们,还有那几个常通过我们找安装的工头,跟他们实话实说,家里急用钱,能不能提前预付一笔服务费,比如接下来三个月的快递保管费、或者预定几次保洁、安装服务。我们给打折,但要求现付。”
孙师傅倒吸一口凉气:“这……这能行吗?这不是寅吃卯粮吗?万一后面……”
“顾不了那么多了!”我打断他,“现在救命要紧!信誉以后可以慢慢挣回来!孙哥,你人面熟,你帮我跟那几个工头说。我去找林姐和周老师。”
这是破釜沉舟的一招。等于是在透支我们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信任。一旦后续服务跟不上,或者资金链彻底断裂,刚刚攒下的那点口碑将瞬间崩塌。但此刻,我别无选择。
孙师傅盯着我看了几秒,一咬牙:“行!妈的,赌了!我这就打电话!”
我们像两个杀红了眼的赌徒,分头行动。我深吸一口气,首先拨通了林姐的电话。电话响了好几声才接,背景音里有孩子的哭闹声。
“喂,小陈?”林姐的声音带着疲惫。
“林姐,不好意思打扰您。”我尽量让语气平稳,但语速不由自主地加快,“家里出了急事,急需用钱。想跟您商量一下,能不能……能不能提前预付您家接下来三个月的快递保管和团购服务费?我给您打八折。实在抱歉,开这个口……”
电话那头沉默了片刻,只有孩子的哭声。我的心悬到了嗓子眼。
“小陈,你没事吧?”林姐的语气变得关切,“需要多少?严重吗?”
“挺急的……手术费还差一点。”我没细说,但语气里的焦急掩饰不住。
“行,你别急。”林姐很干脆,“我微信先转你两千。不够再说。孩子闹呢,我先挂了,你宽心啊!”
听着电话里的忙音,我愣了几秒,随即一股热流冲上眼眶。两千!林姐甚至没问具体要预付多久!
紧接着,我打给周老师。老人家听明白我的意思后,叹了口气:“孩子,难为你了。我退休工资不高,但一千块钱还能拿得出。你账号没变吧?我让我爱人现在就去银行转。”
然后是之前合作过、比较爽快的一个工头,孙师傅那边也传来了消息,一个长期合作的装修公司老板,看在孙师傅面子上,同意预付五千块的急件服务保证金。
希望的火苗,在这些熟悉的信任中,一点点重新燃起。
下午五点,我和孙师傅再次碰头。他那边筹到了六千五,我这边筹到了三千。加起来九千五百元!
超出了七千三百五十的目标!不仅凑够了手术费,甚至还有了一点富余!
我们俩看着对方手里厚厚的现金,都长长地、深深地吐出了一口气,仿佛要把胸腔里积压的所有焦虑和恐惧都吐出去。孙师傅一屁股坐在马扎上,抹了把脸,咧开嘴想笑,却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表情。
“凑……凑够了?”他声音有点抖。
“够了!够了!”我用力点头,心脏在胸腔里狂跳,不是因为兴奋,而是劫后余生的虚脱。
没有时间庆祝。我立刻把所有的钱整理好,用塑料袋仔细包好,塞进贴身的口袋。那沉甸甸的重量,压在我的胸口,却让我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踏实。
“孙哥,我马上去医院送钱。驿站你先照看一下。”我声音沙哑。
“快去!快去!”孙师傅连连挥手,“这儿有我!”
我推出电动车,跨上去,用尽全身力气蹬起来。晚风迎面吹来,带着凉意,却吹不散我浑身的热汗。街道、行人、车辆,都在我身边飞速倒退,模糊成一片。我的眼里只有前方,只有市一院的方向。
冲进医院住院部,找到心内科病房,我看到父亲佝偻着背,坐在走廊的长椅上,母亲躺在病床上,脸色苍白,鼻子里插着氧气管。
“爸!妈!”我冲过去,声音哽咽。
父亲抬起头,看到我,浑浊的眼睛里瞬间有了光。他颤抖着站起来,抓住我的胳膊:“小默……钱……”
“凑够了!五万!都在这里!”我把紧紧攥着的塑料袋塞到他手里。
父亲接过袋子,打开看了一眼,眼泪瞬间就涌了出来,他紧紧抱住我,用力拍着我的后背,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我走到床边,握住母亲冰凉的手。她微微睁开眼,看到我,虚弱地笑了笑,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
“妈,没事了,钱够了,马上就能手术了。你会好起来的。”我俯下身,在她耳边轻声说。
那一刻,所有的疲惫、委屈、恐惧,都化作了滚烫的液体,在我眼眶里打转,但我强忍着没有让它流下来。
我知道,凑够手术费,只是闯过了第一关。后续的治疗、康复,以及我身上那座更加庞大的债务大山,依然矗立在眼前。
但至少,我赢得了时间。为母亲,也为自己。
我站在医院的走廊里,看着父亲拿着缴费单匆匆走向收费处的背影,感受着掌心母亲微弱的温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