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的检查结果,比预想中来得更快,也更糟。
就在我以为勉强凑够检查费,可以暂时喘口气的第三天晚上,父亲的电话又来了。这一次,他的声音不再是强装的镇定,而是带着一种被抽空力气的颤抖。
“小默……你妈……结果出来了。”父亲哽咽着,几乎说不出完整的话,“医生说…是冠心病,血管堵得很厉害,得马上做手术……放支架……说是有风险,让、让家属签字”
我的大脑“嗡”的一声,一片空白。冠心病……支架手术……这些只在电视里听过的词,像冰锥一样扎进我的耳朵。我扶着墙,才勉强站稳。
“爸,你别急,慢慢说,哪个医院?医生具体怎么说?”我强迫自己冷静,声音却不受控制地发紧。
“在市一院心内科。医生说手术越快越好,但……但有风险,要签什么病危通知书……”父亲的声音带着哭腔,“手术费要五万,还不算后续的,我跟你妈……我们……”
五万。又是一个天文数字。像一块巨石,轰然砸在我刚刚勉强修复的、布满裂痕的堤坝上。检查费的一万五已经让我捉襟见肘,这五万手术费,直接把我推向了绝望的深渊。
“钱的事我想办法!”我几乎是吼出来的,与其说是安慰父亲,不如说是给自己打气,“爸,你照顾好妈,配合医生,我马上想办法凑钱!医院那边,该签字签字,听医生的!”
挂了电话,我浑身发抖,冷汗瞬间湿透了衣服。驿站里昏暗的灯光晃得我眼晕。五万块,我去哪里弄这五万块?网贷额度早已用尽,还欠着一屁股债。亲戚朋友?上次借钱已经碰了一鼻子灰。孙师傅、王经理?他们已经帮过一次,不可能再拿出这么多。
绝望像潮水一样淹没了我。重生以来所有的努力,所有的咬牙坚持,在这一刻显得如此可笑和微不足道。我就像一只在蛛网上挣扎的虫子,以为爬出了一段距离,却发现更大的风暴即将把整张网撕碎。
我瘫坐在地上,背靠着冰冷的货架,大脑一片混乱。母亲的脸,父亲无助的声音,还有那冰冷的“五万”这个数字,交替在我眼前闪现。难道真的没有办法了吗?难道我重活一次,依旧改变不了至亲的命运吗?
不!不能放弃!
一个疯狂的念头闪过我的脑海:高利贷。我知道那是饮鸩止渴,是通往地狱的单程票。但此刻,我似乎没有别的选择了。我颤抖着手,翻找手机通讯录里那个曾经无意中存下的、标注着“急用钱”的号码。手指悬在拨号键上,沉重的罪恶感和恐惧感几乎让我窒息。
就在指尖即将按下的瞬间,驿站的门被推开了。孙师傅提着一袋宵夜走了进来,看到我瘫坐在地上,脸色惨白,吓了一跳。
“小陈!你怎么了?出啥事了?”
我抬起头,看着孙师傅关切的脸,喉咙像是被堵住,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孙师傅蹲下身,把宵夜放在一边,用力拍了拍我的肩膀:“说话!到底咋了?跟哥说!”
“我妈要做心脏手术……急需五万块钱”我几乎是嗫嚅着说出来,声音沙哑得不像自己。
孙师傅倒吸一口冷气,脸色也变了:“五万?这么急?”
他沉默了几秒,猛地站起身,在狭小的驿站里来回踱步,像一头焦躁的困兽。然后,他停下脚步,掏出手机,开始飞快地翻通讯录。
“妈的,五万……我这儿……我看看能凑多少”他一边翻找,一边自言自语,“老李前几天结了个大单,应该有点闲钱……大刘算了,他老婆管得严,我找我小舅子问问”
我看着孙师傅为我着急的样子,心里像打翻了五味瓶。感激,羞愧,还有一丝微弱的光。
“孙哥,别……别麻烦了,五万不是小数目”我想阻止他,不想把他拖下水。
“放屁!”孙师傅眼睛一瞪,“老太太的病要紧!钱是王八蛋,没了再赚!人命关天!”
他不再理会我,开始一个接一个地打电话。电话里,他低声下气,又是保证又是恳求,把我母亲的情况说了一遍又一遍。我坐在角落里,听着他为了我,向别人开口借钱,每一句恳求都像鞭子抽在我心上。
半个小时后,孙师傅挂了电话,脸色疲惫,但眼神坚定。
“小陈,我这儿能拿出两万。老李答应借五千。我小舅子那边,能凑八千。加起来三万三。还差一万七”他看着我,“剩下的,我们再想办法!王经理那边……要不要我去说说?”
三万三。距离五万,还差一大截。但孙师傅的举动,像寒冬里的一盆炭火,让我几乎冻僵的心脏,恢复了一点知觉。
“不,孙哥,不能再麻烦你了,也不能再找王经理了。”我摇摇头,深吸一口气,做出了决定,“剩下的,我自己想办法。你们的情,我记下了。”
我知道,剩下的缺口,不能再靠借钱填补了。我必须立刻、马上,弄到一笔快钱。
我把目光投向了驿站里堆积的货品,投向了那个记录着业务往来的在线系统。一个破釜沉舟的计划,在我脑海里迅速成型。
“孙哥,”我站起身,眼神里透出一股狠劲,“帮我个忙。从现在起,你和你认识的所有师傅,手头能接的活,不管大小,不管价格,全部接下来!团购这边,我马上联系所有供货商,把能调动的货,全部低价甩卖,现结!另外,你帮我问问,有没有工地急要临时工的,我去!多少钱都干!”
孙师傅愣了一下,随即明白了我的意思。他重重地点了点头:“行!我这就去打电话!豁出去了!”
那一夜,驿站的灯亮到了天明。电话铃声、键盘敲击声、我和孙师傅急促的对话声,交织在一起。我们像两个杀红了眼的赌徒,押上一切,要在死神手中,抢回时间。
母亲的病危通知书,没有将我击垮,反而点燃了我骨子里最后一丝狼性。债务、尊严、恐惧,在生死面前,都变得微不足道。
天快亮的时候,我看着系统里初步汇总的、可能在未来几天内回笼的资金预估,以及孙师傅那边承诺的短期借款,心脏在胸腔里沉重地跳动。
还差一点。但,看到了希望。
我拿起手机,给父亲发了一条信息:“爸,钱正在凑,很快。告诉妈,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