凑齐那一万五千块钱,像打了一场掏空身体的仗。钱转给父亲后,我把自己关在驿站里,整整一夜没合眼。不是不想睡,是根本睡不着。脑子里像过电影一样,闪过来来往往借钱时的一张张脸,孙师傅的为难,王经理的施舍,阿斌的推脱,钱阿姨那叠带着体温的旧钞票……最后定格在父亲收到转账后发来的那条简短信息:“钱已收到,安心。你妈让你别太累。”
安心?我怎么可能安心。
挪用了下个月要还的两千二百块,意味着十天后,我要还的不仅仅是原定的五千,还要加上这两千二的逾期罚息。具体多少,我不敢细算,只知道雪球已经开始加速往下滚。账户里几乎清零,接下来十天的收入,必须一分不差地填进这个窟窿,才能勉强避免征信上留下污点。
天蒙蒙亮时,我洗了把冷水脸,看着镜子里那个眼窝深陷、胡子拉碴的男人,对自己说:陈默,你没资格倒下去。
新的一天,在一种近乎麻木的忙碌中开始。我像上了发条的机器,比以往更疯狂地投入工作。上午快递高峰期,我几乎是小跑着分拣、录入、通知取件,尽可能压缩每一秒的空闲。下午,我主动给老刘、吴老板他们打电话,询问有没有新的团购资源可以推,哪怕利润薄一点也行。孙师傅、老李他们接的标准服务单,我催得更紧,结算周期从一周一结,改成三天一结,就为了尽快回笼那点现金。
钱阿姨和赵阿姨看出了我的异常,她们没多问,只是默默地把驿站打扫得更干净,帮我分担了更多琐事。有一次,我看到钱阿姨把自己带来的午饭,分了一半偷偷放在我桌上。那一刻,鼻子发酸,我赶紧低下头,假装整理货单。
每一天,我都在心里默算着进账和即将到期的还款。每一笔收入,无论大小,都像救命稻草,被我死死攥在手里。我取消了所有不必要的开支,午餐是馒头就咸菜,晚饭经常是一包泡面解决。烟也戒了,不是为健康,是为了省下那十块八块。
急件业务成了我这十天里的重点突破口。我几乎盯死了孙师傅和他的关系网,有任何可能接的单子,我都亲自去谈,把价格压到最低,只求快结款。甚至接了几个平时不太愿意碰的、又脏又累的小活,比如帮人清理装修后的建筑垃圾,虽然钱不多,但现结。
日子在一种高压下的精打细算中度过。疲惫和焦虑像两条毒蛇,缠绕着我。但奇怪的是,那种被债务逼到绝境的恐慌感,反而淡了一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破釜沉舟的冷静。因为我知道,慌没有用,只能硬扛。
第十天,还款日的前一晚。我坐在电脑前,最后一次核对账户余额。过去十天,加上之前的一点结余,我像燕子衔泥一样,凑出了七千一百块。还掉挪用的两千二,还需要还五千。而账户里,正好有五千三百块。
够了。刚刚够。
我没有任何犹豫,立刻登录网贷App,操作还款。当屏幕上显示“还款成功”的提示跳出来时,我整个人像虚脱了一样,瘫在椅子上,后背已经被冷汗浸透。
没有喜悦,只有劫后余生般的疲惫。我知道,这只是过了眼前这一关。因为挪用过资金,下个月的应还款项已经增加了。而母亲的后续治疗还需要钱,家里的经济压力依然存在。
但至少,我没有逾期。征信保住了。这意味着我还有继续借贷周转的资格,还有挣扎的空间。
第二天,我破天荒地睡到了早上八点。阳光透过窗户照进来,有些刺眼。我起床,仔细地刮了胡子,换上一件干净的工作服。
走到驿站,打开门,清晨的空气带着凉意。钱阿姨已经来了,正在擦拭货架。
“小陈,今天气色好点了。”她笑着跟我打招呼。
“嗯,阿姨,今天天气不错。”我回了一个笑容,虽然有些勉强,但确是发自内心。
我开始整理货架,清点所剩不多的团购商品。手机响了,是孙师傅,说接了个给新装修别墅安装大型吊灯的活,问我有没有兴趣一起干,钱不少,就是活儿细,费时间。
“接!”我几乎毫不犹豫地回答,“把要求和地址发我,我马上过去看现场。”
挂断电话,我深吸一口气。危机暂时解除,但战斗远未结束。母亲的病像悬在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提醒我不能有丝毫松懈。
我知道,接下来的路会更难。但我已经不再害怕。因为我知道,除了硬扛,我别无选择。而硬扛这件事,我似乎开始有点习惯了。
推起电动车,我迎着晨光,向那个需要安装吊灯的别墅小区驶去。风刮在脸上,有点冷,但我的心,是滚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