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楼的风,真冷啊,像刀子,刮过皮肤,带走最后一点热气。
脚下是城市虚假的繁华,霓虹灯闪烁,车流像一条条光带,蜿蜒向远方。那些光亮和喧嚣,都与我无关了。口袋里手机在震动,不用看也知道,不是催债的短信,就是某个网贷App的还款提醒。四十万,一个我拆东墙补西墙,窟窿却越补越大的数字。三十二岁,活得像个阴沟里的老鼠,连家都不敢回,怕父母催婚,更怕他们失望又担忧的眼神。
够了,真的够了。这种每一天醒来都是还款日,呼吸都带着债息味道的日子,我一天也过不下去了。
我闭上眼,向前迈出一步。
失重感猛地攫住心脏,风声在耳边呼啸,变成尖锐的嚎叫。地面在视野里急速放大,那些渺小的灯火变得清晰、刺眼。然后,是彻底的黑暗,意识的湮灭。
……
不对。
风怎么还在吹?刺骨的寒意怎么还在?
我猛地睁开眼。
瞳孔骤缩。我依旧站在天台边缘,脚下还是那片令人眩晕的城市夜景。位置,姿势,甚至刚才被风吹得冰凉的脖颈,都一模一样。刚才那场决绝的坠落,仿佛只是一个极其逼真的幻觉。
手机还在口袋里震动,屏幕亮着,锁屏界面上,七八条未读信息堆叠着,最上面一条赫然显示:“【xx贷】您的借款已严重逾期……”
我愣住了,足足一分钟,大脑一片空白。然后,一股荒谬的、被戏弄的怒火冲上头顶。
“操!”我低吼一声,几乎是没有任何犹豫,再次向前跨出。
这一次,我清晰地感受了整个过程。身体的坠落,空气的阻力,内脏被挤压的恶心感,以及最后……砰!
后背砸在什么东西上,巨大的冲击力几乎让我瞬间昏厥,但意识却异常清醒。我听到金属扭曲的刺耳声音,看到碎裂的玻璃渣在月光下反射着寒光。我砸在了一辆车的车顶上。
痛,剧烈的痛,但意识仍在。
然后,眼前一花。
冰冷的栏杆再次抵在我的大腿根部。十八楼的天台,我又回来了。夜风依旧,楼下那辆被我砸中的车,安静地停在那里,车顶完好无损,仿佛刚才的一切只是另一个噩梦。
“不……不可能!”我开始发抖,冷汗瞬间浸透了单薄的t恤。恐惧,一种超出理解的恐惧,攥紧了我的心脏。
我疯了一样冲下天台,跑回狭小潮湿的出租屋,翻箱倒柜找出一把美工刀。刀片很新,闪着冷光。我看着自己左手手腕上淡青色的血管,心一横,用力划了下去。
皮肤割开的刺痛传来,鲜血涌出,温热的,带着铁锈味。我看着血滴落在肮脏的地板上,汇成一滩小小的红色水洼。意识开始模糊,力气一点点流失。
……
又是那股熟悉的、该死的十八楼的风!
我瘫倒在天台边缘,看着完好无损的手腕,身上的衣服干净如新,连一点血迹都没有。绝望,像潮水,不,像冰冷的混凝土,将我彻底浇铸在原地。
我试了三次。跳楼,车祸,割腕。三次死亡,三次回溯。毫发无伤地回到这个起点。
我像个疯子一样,对着空无一人的夜空嘶吼,咒骂,直到嗓子沙哑,精疲力尽地瘫倒在地。眼泪不受控制地涌出来,不是悲伤,是极致的无力感。连死,都成了一种奢望。
死神,他不收我。
这债,是躲不掉了。它像跗骨之蛆,不,它比蛆虫更可怕,它连同我的生命一起,被某种无法理解的力量捆绑、焊死在这个时间点上。
我躺在地上,不知过了多久,天上的星星都黯淡了。口袋里的手机又震动了一下,屏幕亮起,幽光映着我狼狈的脸。是又一个还款日的提醒。
我看着那条信息,看着那串冰冷的数字,忽然,扯着嘴角,笑了起来。一开始是低笑,接着变成抑制不住的、带着哭腔的狂笑。
笑自己的愚蠢,笑这荒唐的命运。
死都死不了,还能怎么样?
那就……活吧。
既然这重生是惩罚,是诅咒,那或许,也是最后一次机会。一次连死神都懒得收留的机会。
我摇摇晃晃地爬起来,拍掉身上的灰尘。天边已经泛起了一丝鱼肚白,黎明快要来了。
我走下天台,回到那个只有几平米的出租屋。打开那个屏幕碎成蛛网般的旧手机,卸载了所有网贷App,只留下一个蓝色图标的软件——【猛犸外卖】。
注册,实名认证,线上培训……一系列流程在沉默中完成。我用最后几十块钱,给那辆除了铃不响哪都响的二手电动车换了块新电瓶。
第二天,清晨五点。
我穿上刚刚送到的、略显宽大的蓝色外卖工装,戴上头盔。镜子里的人,眼眶深陷,面色苍白,但眼神里,有了一种认命后的死寂,以及死寂之下,一丝微弱却顽固的光。
推开吱呀作响的房门,我跨上电动车。
钥匙拧动,电机发出轻微的嗡鸣。
一单,两单。
一块,两块。
这重生,就这么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