篝火噼啪炸响,火星子窜上夜空,在雪幕里划出细碎的金红。
楚狂歌弯腰从冻土中拔起那枚铜扣,蓝线绣的太阳纹被体温焐得温热。
他转身时,军靴碾过积雪的脆响惊得围坐的众人抬头——龙影的战术刀还插在脚边雪堆里,刀身上的血珠正缓缓凝结成冰晶;凤舞把平板抱在胸前,屏幕幽光映得她眼尾那道弹痕泛着淡青;三号攥着林小穗的血纸,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指缝里渗出的血珠落在雪地上,像颗颗碎珊瑚。
从今晚起,楚狂歌用铜扣挑起块粗麻布,布角还沾着篝火的焦痕,每救一个人,就在这旗子上绣名字。他拇指抚过布面,声音比篝火更烫,不记编号,不录代号。
三号最先动了。
这个曾被称作钟响者的实验体跪坐在雪地里,膝盖压得积雪簌簌往下淌。
他从怀里摸出半根锈迹斑斑的针,线是跟凤舞借的,蓝得像老裁缝最后半段线轴的颜色。林小穗。他轻声念着,针尖戳进粗麻的瞬间,整只手都在抖,我姐...她教我认的第一个字。
雷莽挤过来时带起一阵风,他脸上还沾着方才突围时的泥血,大掌拍在三号肩头:老子来!他抢过针线,粗粝的指腹把线头捻了又捻,绣老裁缝三个字时,针脚歪得能刮破手,那老头临死前还往我兜里塞热乎的炊饼...说雷子,吃胖点,别让子弹钻空子他突然哽住,用手背狠狠蹭了下鼻子。
苏念是踮着脚凑过来的。
这个总把碎发别在耳后的女孩,此刻眼里闪着水光。
她接过针线时,指尖在布面上悬了三秒,才轻轻落下:陈十三。她声音轻得像叹息,他被带走那天,把我藏进地窖,自己引开追兵...血在雪地上拖了半里地。
凤舞的手刚搭上布角,就被楚狂歌按住。
她抬头,看见他眼底映着跳动的篝火,添我的名字?楚狂歌摇头,拇指抹掉她发间沾的雪粒,先空着。他指腹扫过布面上歪歪扭扭的字迹,谁的名字都比我的重要。
墨三郎的冷笑像根冰锥扎进暖融融的篝火堆。
他坐在最外围,机械义眼的红光在夜色里明灭:等他们开着坦克冲进营地,放把火烧了这破布——他突然顿住,义肢关节发出刺耳的摩擦声,你们连哭都找不着调。
楚狂歌没动。
他蹲下来,和墨三郎平视。
篝火在两人中间噼啪作响,把他脸上的血痕照得像道红疤:那就让他们烧。他说,可只要还有一个人记得,名字就不会灭。
墨三郎的义眼突然暗了一瞬。他别开脸,喉结动了动,没再说话。
夜渐深了。
龙影裹着件破棉袄过来换岗,军靴踩得雪地咯吱响:头,我去北边转一圈。楚狂歌点头,目光扫过他腰间鼓鼓囊囊的弹药袋——那是方才从敌兵尸体上扒的,还沾着半凝固的血。
变故是后半夜来的。
白鸦的无线电突然发出刺啦刺啦的杂音。
这个总缩在帐篷里捣鼓设备的通讯兵,此刻举着耳机冲出来,帽檐上的冰碴子簌簌往下掉:头儿!
截获段加密信号!他手忙脚乱地调出频谱图,反复出现...方向在北边三百米!
凤舞的平板几乎是同时亮起来的。
她指尖在屏幕上翻飞,眉峰越拧越紧:废弃气象哨所。她抬头,按说三天前就清过场了。
楚狂歌的拇指在铜扣上摩挲出薄汗。
他没叫醒其他人,只冲龙影招招手:带两个兄弟,伪装巡夜。龙影点头,战术刀在掌心转了个花,没入袖管。
半小时后,雪地里传来压抑的闷哼。
龙影揪着个人的后领走进篝火圈,那人蒙着黑布,脚踝上还缠着从哨所窗户扯下的铁丝。
周铁衣旧部。龙影把人往雪地上一摔,刀背敲了敲对方膝盖,私运军火被驱逐那次,我亲手抽过他二十鞭。
黑布被扯下的瞬间,楚狂歌认出了那张脸——方下巴,左眉骨有道月牙疤,是原72团的机枪手王二牛。
王二牛抬头,眼里布满血丝:你们以为...以为只有你们想活?他咳了两声,血沫子溅在雪地上,太阳系统的人说...说只要我传三次情报,就放我女儿出封锁区。
篝火突然噼啪炸响,火星子溅在王二牛脸上,他却像没知觉似的,盯着自己冻得发紫的手背:她才七岁...上个月发烧,我连片退烧药都弄不着...
楚狂歌蹲下来,解下自己的军大衣盖在王二牛肩上。
周围突然安静得能听见雪粒落在火上的嘶啦声。
雷莽的粗喘,苏念的抽噎,三号攥紧血纸的沙沙声,全被吞进夜色里。
雷子。楚狂歌头也不回,说说你为什么留下。
雷莽的喉结动了动。
他蹲下来,手指抠进雪地:黑水哨站那回...我们连十二个人,就剩我一个。他声音发哑,他们拿喷火器烧帐篷,我兄弟喊着雷子救我被烧成灰...从那天起,我就跟着能替兄弟报仇的人。
陈十三。楚狂歌转向缩在角落的瘦高个,你呢?
陈十三突然跪下来,额头抵着雪地:断链会第一任首领...被**解剖前,咬断自己舌头。他抬起头时,脸上沾着雪和泪,他吐着血在地上写...我就记着。
苏念是被凤舞拉起来的。
她攥着凤舞的手,指节发白:他们带走孩子时...每个孩子都在哭。她吸了吸鼻子,有个小丫头攥着我的衣角,说姐姐等我...可我连她叫什么都不知道。
王二牛的肩膀开始抖。
他突然扑过去,抓住楚狂歌的裤脚:我女儿叫小芸!他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她生下来时...我给她编了个草蚂蚱,她现在肯定忘了...肯定...
楚狂歌没说话。
他摸出块绣着的布片——那是周铁衣女儿的小名,塞进王二牛手里:告诉她,她爹没背叛兄弟。他解下王二牛手腕上的铁丝,也告诉她,别再信那些鬼话。
王二牛愣了。
他盯着布片上歪歪扭扭的,突然磕了三个响头,爬起来往雪地里跑。
他的背影越来越小,最后融进夜色里,只留下一串深浅不一的脚印。
凤舞凑过来,平板屏幕映着她发亮的眼睛,要不我用这频道发假情报?
就说我们要南撤...
他们要的是恐惧。楚狂歌打断她,手指抚过旗上的名字,我们给希望。他转头看向墨三郎,把名单誊抄十份,混进伪造文件。他笑了笑,让所有被改过名字的人知道——有人在替他们记。
墨三郎的义眼突然亮了。
他站起来,机械臂咔嗒作响:我认识几个地下印坊,能把传单塞进救济粮袋。他说,声音里带着点他自己都没察觉的热切,他们的卡车总得经过烂泥沟,我能在车底装暗格。
柳七娘不知什么时候靠在帐篷杆子上,涂着猩红甲油的手指转着枚银币:楚团长这是把火种撒成雪花了。她挑眉,倒要看看,是你们的雪花先化,还是他们的火先灭。
楚狂歌没接话。
他望着东方泛起的鱼肚白,雪地里那面粗布旗不知何时被风吹上了高坡树梢,蓝线绣的疼出来的名字在晨光里忽闪忽闪。
几个流浪孩童踮着脚够旗子,其中一个矮个子突然弯腰,捡起地上掉落的绣线,小心塞进破棉袄里。
凤舞的平板突然震动起来。
她低头看了眼,抬头时眼睛发亮:有信号!她快速敲击屏幕,是公共频道...他们在回...
楚狂歌摸向胸前的饭勺——那是老裁缝用最后半块铁皮打的,太阳纹被摸得发亮。
他突然顿住,袖口传来微热。
掀开一看,战袍内衬多了针未完成的蓝线,形状像字的起笔。
远处雪地尽头,一道模糊的身影背着包裹行走。
晨雾里看不太清,但能隐约看见他肩头搭着半截蓝线,和旗上的绣线一个颜色。
龙影突然从北边跑过来,军大衣下摆沾着草屑,侦察兵回报,敌主力往南去了...但北纬九号那边的补给线...他突然住嘴,看了眼楚狂歌。
楚狂歌望向北方。
那里的天空还泛着青灰,像块没擦干净的玻璃。
他摸了摸旗上林小穗三个字,指尖触到粗麻的刺痒。
准备粮食。他说,声音轻得像叹息,要变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