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粒打在战术护目镜上,发出密集的沙沙声。
楚狂歌呼出的白气在面罩内侧结了层薄霜,模糊了视野。
他抬手抹了把,目光扫过队伍——陈十三猫着腰走在最前,军靴尖正试探铁轨间的积雪;雷莽落在最后,左手拄着根烧火棍粗细的冰棱,右肩的渗血已经洇透了三层防寒布,像朵开败的红梅。
老雷。楚狂歌压低声音。
雷莽的喉结动了动,没回头:楚爷,您当我是刚入伍的新兵蛋子?
这伤算个球——那年您替我挡的狙击弹,弹头都嵌进肩胛骨了,您还扛着我跑了十里地。他突然剧烈咳嗽起来,冰棱砸在铁轨上,溅起的雪沫里混着血丝。
楚狂歌的手指在战术腰带上轻轻叩了两下。
那是他们约定的暗号,可雷莽的背影只是晃了晃,又直挺挺地立住了。
他摸出急救包抛过去,包带在风雪中划出银亮的弧:里面有强效凝血剂,三分钟内扎进大腿。
得嘞!雷莽反手接住,动作利落得不像重伤的人。
他蹲下身,金属针管扎进肌肉时闷哼了声,可再抬头时,眼底的光比雪地里的星子还亮,楚爷,您看那——
他抬手指向斜前方。
风雪中影影绰绰显出道灰黑色的墙,墙根堆着半人高的积雪,却盖不住上面密密麻麻的划痕。
楚狂歌的呼吸陡然一滞,护目镜后的瞳孔收缩成针尖——那些划痕不是随机的,是重复的名字,歪歪扭扭的王铁柱李桂花张卫国,每个名字后面都跟着串指甲抠出的深痕,像被人用尽力气反复刻写。
凤舞不知何时摸到了墙根。
她摘下手套,指尖轻轻抚过一道划痕,突然僵住:这是手语。她的声音发颤,我爷爷教过我,战俘营里的哑巴用指甲刻话——妈妈在等我别信他们说的我的孩子叫小豆子......
楚狂歌的太阳穴突突跳着。
他抽出战术刀,刀尖挑开墙根的积雪,露出半块带血的碎布——是老式军装的衬里,洗得发白的二字还能辨认。
通风井在西北角。陈十三的声音从喉间通讯器传来,我数过,每隔半小时有巡逻队经过,现在还有七分半。
楚狂歌做了个跟我来的手势。
通风井的铁栅锈得只剩半截,他弯腰钻进去时,霉味混着血腥味直往鼻腔里钻。
越往里走,声音越清晰——,是剪刀裁布;,是针线穿引;还有若有若无的呜咽,像被捂住嘴的哭嚎。
窥孔的玻璃蒙着灰。
楚狂歌用袖口擦了擦,瞳孔瞬间收缩——七张布满皱纹的脸挤在工作台前,每个人的嘴都肿得像发面馒头,舌头的位置空着,只留暗红的血痂。
最边上的老头正捏着件儿童制服,针脚歪歪扭扭,前襟绣着朵歪倒的太阳花——和他五岁时穿的那件一模一样,是母亲在病床上用最后一口气缝的。
楚爷?龙影的声音从通讯器里传来,需要提前行动吗?
楚狂歌的指甲掐进掌心。
他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震得战术耳机嗡嗡响。
老裁缝的脸突然浮现在眼前:小歌啊,人活一世,得把软的地方藏硬了,硬的地方藏软了。他深吸三口气,在喉间通讯器里轻咳一声——这是按原计划的暗号。
雷莽的炸药包在东南侧炸响时,整面墙都在抖。
七个老头同时抬头,浑浊的眼睛里突然有了光。
凤舞的开锁器地一声,铁门被龙影一脚踹开。
楚狂歌冲进去时,那个缝儿童制服的老头突然扑过来,用没舌头的嘴发出声,手指拼命指向里间——门后挂着块铁皮牌子,调音室三个字被血浸透了。
全带走。楚狂歌扯下外袍裹住老头,一个都不许留。
清点人数时,林小穗的名字不在名单上。
柳七娘的通讯影像在战术平板上跳动,她的眉峰挑着,金步摇晃出冷光:心理矫正组三天前带走了她,关在气象站。
那地方外围有反导系统,硬攻的话......
我去。楚狂歌抓过突击步枪。
陈十三突然拦在他身前。
这个瘸腿老兵的手指按在楚狂歌肩甲上,力道重得像块铁:他们要的是三号彻底变成杀人机器。
林小穗活着,三号就还有人性;她要是死了......他的喉结动了动,您见过被抽走记忆的实验体吗?
眼睛里没光,和行尸走肉没区别。
楚狂歌的手指在步枪握把上摩挲。
他想起林小穗给三号织的围巾,蓝白条纹,针脚密得能数清;想起她蹲在病床前,一遍又一遍念弟弟,这是姐姐,哪怕三号的瞳孔始终涣散。
伪造报告。他突然说,就说林小穗同意配合唤醒程序,申请转移到宣导中心。
柳七娘的金步摇顿住了。
她盯着楚狂歌的眼睛看了三秒,突然笑出声:有意思。
我这就联系他们的文书科——那帮酒囊饭袋,连感化成功的模板都是十年前的。
转移车队是在黎明前的雪雾里出现的。
楚狂歌伏在冰棱后面,能看见囚车的挡风玻璃上结着霜花,司机正哈气擦玻璃。
他打了个手势,龙影的狙击枪响了,消音器把动静吞得只剩闷响。
囚车的后门被踹开时,林小穗正蜷缩在角落。
她的脸肿得认不出原样,嘴角裂着血口,可看见楚狂歌的瞬间,眼睛突然亮了:你......和弟弟流血的样子......一模一样。
楚狂歌蹲下来,动作轻得像怕碰碎玻璃。
他解下战术水壶喂她喝水,水顺着她的下巴往下淌,在囚车钢板上砸出小坑。
林小穗突然抓住他的手腕,指甲几乎要掐进肉里:芯片......在牙槽里......
凤舞的镊子夹出芯片时,上面还沾着血。
林小穗笑了,血沫从嘴角溢出来:他们让我背战士无亲,可我把每句都换成了他的......童年......她的声音越来越轻,他小时候......总哼那首......《小松树》......
楚狂歌把芯片封进防水胶囊,塞进胸口的战术袋。
那里贴着老裁缝的顶针,凉丝丝的,和芯片的温度叠在一起。
返程时,侦察无人机的画面突然跳了出来。
第七军区的地堡顶上,一面新旗正在升起,燃烧的太阳纹下,二号已灭,三号即临八个字红得刺眼。
合成音从扬声器里冒出来,刺得人耳朵疼:楚狂歌已死,新一代战神即将诞生。
楚狂歌站在雪坡上,呼出的白气凝成雾。
他摸出随身的铝制饭勺,蹲下来在冻土上狠狠划了道裂痕。
裂痕里渗出黑褐色的冻土,像道未愈的伤口。
老子小时候嫌裤子太紧,说跳舞不方便。他的声音很低,却像冰棱扎进雪里,可从来没人教我跳投降的舞。
他站起身,战术靴碾碎脚边的冰碴。
远处的极光不知何时升起来了,青蓝色的光带撕裂阴云,照得雪坡一片透亮。
楚狂歌扬起右手,做了个的手势——这个动作被无人机拍了去,将在三小时后出现在所有盟友的通讯终端上。
通知下去。他对着喉间通讯器说,三日内,我要让整个北线听见——楚狂歌活着,而且会跳舞。
风卷着雪粒扑过来,迷了他的眼。
他伸手抹脸,指腹碰到战术袋里的芯片,突然想起林小穗说的《小松树》。
那首小调他小时候也听过,是母亲在灶前哄他时哼的。
小松树,快长大......他低低哼了半句,声音被风雪揉碎,等春天来了,咱们一起看芽儿抽出来。
山脚下的临时营地升起炊烟时,楚狂歌摸了摸左肩。
那里的战袍纤维突然轻轻颤动,像有双温暖的手在拍他后背——是老裁缝的魂,在替他整衣领。
他低头看战术平板,上面显示着三号的生命体征:心跳87,稳定。
再等等。他对着北方说,等我给你把姐姐接回家。
而此刻,在第七军区的地下实验室里,编号03的培养舱突然发出嗡鸣。
透明舱壁上,原本空白的脑波图跳出一串乱码——是《小松树》的旋律,正随着心跳节奏,一下一下,撞破数据洪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