装甲车碾过碎石的震颤透过钢板传来,楚狂歌靠在车厢角落,后背的灼痛像有团火在皮下滚。
雷莽的机枪在车顶哒哒作响,弹壳叮叮当当砸在他脚边,他却只盯着自己掌心——血已经凝了,结成暗红的痂,像块化不开的锈。
“停!”墨三郎的吼声盖过引擎轰鸣。
这个总把机械零件别在腰间的疯癫改装师突然扑过来,指甲掐进楚狂歌肩膀,“你当老子的战地急救包是糖豆?掀开!”
楚狂歌扯掉浸透血的战术背心,腐肉混合焦糊的气味瞬间漫开。
龙影在驾驶位回头,喉结动了动没说话;苏念抱着三号缩在另一侧,小姑娘的睫毛直颤,把脸埋进三号肩头。
“操!”墨三郎的铁指钳住楚狂歌后颈,“战魂压太狠了是不是?细胞再生跟伤口感染掐架,你当自己是永动机?”他从工具箱里拽出蓝光闪烁的针管,针尖挂着半透明的丝线,“活线,纳米胶混人体纤维,能跟着肉长——”
“比新兵连吃沙子还疼吗?”楚狂歌扯了扯嘴角,疼得吸气。
“沙子会咬你。”墨三郎把针往他背上一按。
剧痛像电流窜遍全身。
楚狂歌的手指深深抠进钢板,指节发白。
他听见自己的牙齿在打颤,听见龙影在骂“狗日的轻点”,听见苏念倒抽冷气的声音,却突然陷入一片混沌——
破木板搭的棚子漏着雨,老裁缝的旱烟味混着浆糊香。
“小歌乖,数到三就不疼。”沙哑的声音裹着军歌调子,粗针大线穿过他膝盖的破洞,“等你长大当解放军,裤脚要扎紧,不然风灌进去......”
“肌肉在抗拒!”墨三郎的喝令撕开幻觉。
他捏着镊子的手顿住,“这他娘的......”
楚狂歌勉强抬头,看见墨三郎用镊子拨开焦痂,左肋下方一道淡白的痕迹露出来。
那痕迹歪歪扭扭,像用最笨的针脚缝的补丁,和战场上军医的直线缝合截然不同。
“交叉锁边法。”凤舞的指尖在平板上翻飞,照片投在装甲车内壁——泛黄的老照片里,第七军区的随军裁缝正弯腰补军装,针脚走势和那道疤分毫不差,“二十年前的记录,老周你认识?”
周铁衣正往药箱里塞压缩饼干的手猛地顿住。
这个总叼着雪茄的黑市商人此刻眼眶发红:“那老头......二十年前为救落单的小战士被毒气熏瞎了眼。后来不管多破的军装,他都自己缝,说‘每个编号都是命,得亲手接着’。”
装甲车突然急刹。
龙影的声音从通讯器里炸响:“前面是废弃村落,老裁缝最后登记的住址在这儿!”
楚狂歌抓过挂在车顶的战术刀,血还没擦净的刀刃在他掌心压出红印:“调头。”
“疯了?”雷莽从车顶探下脸,“后面追兵最多半小时到!”
“半小时够。”楚狂歌扯过一件备用外套裹住上身,“那道疤......可能缝着我是谁。”
村落的青石板路早被野草覆盖。
老裁缝的屋子藏在槐树后,窗棂上挂着褪色的“军衣坊”木牌。
推开门的瞬间,霉味混着棉花香扑面而来——四面墙上挂满旧军装,每件领口都用红笔标着姓名和编号,“王铁柱 73 - 045”“李长河 73 - 112”......
“二号的衣服......”沙哑的声音从里屋传来。
白发老人坐在藤椅上,盲眼浑浊却发亮,“我一直留着......可他再也没回来补衣服......”
楚狂歌摸出自己的作战服。
衣摆被弹片撕成布条,肩线磨得发白。
他把衣服递到老人面前:“大爷,能帮我看看针脚吗?”
枯树皮般的手抚过肩线,停在腋扣,最后按在腰褶上。
老人的手指突然剧烈颤抖,藤椅吱呀作响:“是你!是小歌!”他摸索着抓住楚狂歌手腕,“你五岁那年摔破了裤裆,哭着说‘裤子太紧,跳舞不方便’......你还记得跳舞吗?”
楚狂歌的太阳穴突突直跳。
五岁前的记忆像被撕开的老照片——泥土地上,他踮着脚学解放军踢正步,老裁缝举着针线盒笑:“小歌跳得好,长大要当大英雄。”
“军大衣......”老人突然摸索着往床底探,“在最里面......缝了三层......”
墨三郎用热刀划开军大衣内衬时,金属刀尖碰出细密的火星。
当泛黄的纸条飘落在地,楚狂歌的膝盖突然一软。
他听见自己急促的呼吸声,看见纸上的字迹被泪水晕开:“致长大后的儿子:若你看到这封信,说明他们骗了你一切......”
“父字”两个字刺得他眼睛生疼。
凤舞蹲下来轻拍他后背,声音轻得像怕碰碎什么:“所以你救雷莽时挡枪,不是本能......”
楚狂歌把脸埋进军大衣。
布料上还留着老裁缝的浆糊味,混着记忆里的烟丝香。
他听见龙影在门口咳嗽,听见雷莽把机枪保险关上,听见苏念轻轻抽鼻子——原来疼不是诅咒,是根,扎在血肉里的根。
“老墨。”他抹了把脸站起来,把军大衣递过去,“改成作战服,用你的活线,缝进每一寸。”
墨三郎接过衣服的手顿了顿。
这个总骂骂咧咧的改装师此刻垂着眼,金属义肢轻轻拂过衣摆:“得加生物传感纤维......防割,透气......”
三日后。
晨雾里,楚狂歌穿着新战袍站在山巅。
粗粝的布料贴着皮肤,内层的纤维像无数细弱的脉搏,和他的心跳同频共振。
他抬手,战魂在体内翻涌,却不再是灼烧的痛,而是温热的潮。
“新旗还没做。”龙影扛着步枪走过来,枪托上缠着红布,“但弟兄们都说了——以后叫你‘楚爷’。”
楚狂歌望着远方山脊。
晨雾里,他仿佛看见年轻的连长抱着襁褓跑过战壕,看见老裁缝在雨棚下补军装,看见自己五岁的小身影踮着脚踢正步。
他摸了摸心口,那里的疼还在,却不再是孤狼的伤,是有根的树在抽枝。
“我是兵。”他说,声音被风卷向山外,“会为兄弟挡枪,会疼,会哭的兵。”
忽然,战袍袖口无风自动。
他低头,看见布料轻轻拂过地面,像有只温暖的手,搭在他肩上。
身后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凤舞的声音带着急:“老裁缝......体温降得厉害,一直喊‘小歌别冻着’......”
楚狂歌转身时,战袍下摆扫过满地晨露。
他大步往山下走,听见自己的心跳,和记忆里老裁缝的军歌,慢慢合上了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