输油管道的黑暗里,楚狂歌的战术手套刚触到管壁就滑了一下。
混合着铁锈的原油在掌心凝成黏腻的膜,顺着指缝往下淌,沾在作战靴上发出“吧唧”的声响。
龙影在前头打手势,战术手电的冷光扫过众人涂满冷却泥浆的脸——那是用腐叶、矿土和冰碴子调的,此刻正顺着脖颈往衣领里钻,像一群冰凉的蚂蚁在爬。
“三组间隔两分钟,错位蠕行。”楚狂歌压着喉麦,声音被管道扩成闷响。
他能听见自己的呼吸在金属管壁里反弹,一下下撞进耳膜。
雷莽的钢爪在身后刮出刺啦声,这小子总爱把改造义肢磨得锃亮,此刻却被陈十三突然攥住手腕。
“听。”瘸腿老兵的指节叩在管壁上,浑浊的眼珠突然缩成针尖。
所有动作都顿住了。
管道里的风声退潮般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某种细碎的、有节奏的轻响。
三短,三长,三短——像摩尔斯电码里的SoS,却混着骨节摩擦金属的钝响,像有人用指节、或者更硬的东西,一下下敲着管壁。
苏念突然抖得像片被风吹的叶子,她的手指掐进楚狂歌肩甲,指甲几乎要刺穿战术背心:“不是求救……是歌。”她的声音发颤,带着童音未褪的尖细,“我能看见……他在唱,‘哥哥教我打军体拳’的调儿……”
楚狂歌的后颈炸开一片鸡皮疙瘩。
五年前在新兵连教新兵打拳的调子突然涌上来,那时他总爱用破锣嗓子吼:“直拳要快,收招要狠——”话音未落,管道深处的敲击声突然变了,变成急促的“当当当”,像在敲一面破锣。
“是三号。”他的喉结滚动,掌心的军牌硌得生疼,“他在回应我。”
龙影的战术目镜亮起红光:“前方二十米塌陷区,直径两米。”光束扫过去,果然能看见扭曲的管壁像被巨手捏皱的铁皮,露出外头黑黢黢的大洞。
雷莽的钢爪已经嗡鸣着弹出,却被楚狂歌按住手腕:“留着力气打活人。”他侧头看向苏念,小姑娘的睫毛上凝着泥浆,却在发抖,“你确定?”
“他疼。”苏念的指尖抵在自己心口,“这里,像被火烤着。”
楚狂歌的太阳穴突突跳起来。
战魂在脊椎骨里窜动,像条被踩了尾巴的蛇,烫得他眼眶发红。
他扯下战术手套按在塌陷处,铁锈混着原油的腥甜突然变得浓烈,烫得他手掌发疼——和五年前爆炸时,压在瓦砾下闻到的味道一模一样。
“走。”他抹了把脸,泥浆糊住睫毛,“先出去。”
出口的金属盖被龙影用液压钳撬开时,腐叶的霉味裹着冷风灌进来。
楚狂歌刚探出半张脸,突然捂住胸口踉跄两步。
战魂在体内疯狂震荡,像有人拿重锤砸他的肋骨,耳边炸开含混的嘶吼:“哥……杀我……我不想……”
“心率180!”凤舞的声音从通讯器里炸响,“等等,这他妈不是你的数据——”战术平板的蓝光映得她脸色发青,“他的心跳在基地监控里,和你同步波动!你跳一下,他慢半拍;你停半秒,他就抢半拍——像……像两面镜子里的钟!”
楚狂歌咬破舌尖,血腥气涌进喉咙。
他摸出战术匕首,在左臂划了道深口,鲜血立刻浸透泥浆,在月光下泛着暗紫:“通知外围,我要是昏过去——”他盯着血珠顺着胳膊往下淌,“立刻切断通讯链。别救我。”
“你疯了?”雷莽的钢爪在地上砸出火星。
“让他死在里面。”楚狂歌的声音像淬了冰,“总要有个人活。”
旧第七军区的废墟在月光下像头趴着的巨兽。
歪斜的旗杆上,锈迹斑斑的军徽还挂着半块破布,被风掀起时,露出底下新鲜的抓痕——像是有人用指甲抠出来的。
龙影打手势示意安全,众人刚摸进训练场,苏念突然拽住楚狂歌的衣角,她的眼睛在黑暗里发亮,像只受惊的小鹿:“那边……”她指向烧毁的宿舍楼,焦黑的窗框里漏出一点幽蓝,“我见过。”
地下室的门轴发出刺耳的吱呀声。
陈十三的打火机亮起时,楚狂歌看见满地焦黑的布片——是婴儿服,最小的那件袖口还缝着歪歪扭扭的“穗”字。
苏念蹲下去,指尖轻轻碰了碰半本烧剩的日记,纸页立刻碎成渣:“姐姐……”她的声音轻得像叹息,“姐姐说要给我买糖。”
最后一页勉强能辨认,字迹被烟火熏得蜷曲:“如果三号醒来,请告诉他,姐姐没背叛他——是医生骗他说我死了。林小穗。”
楚狂歌合上本子,指腹擦过“骗”字的焦痕。
他听见自己的磨牙声,在寂静的地下室里格外清晰:“他们造战士,也造谎言。”
地堡核心区的红灯突然亮起时,广播里的机械音像把生锈的刀:“鸣钟协议启动,t30分钟。”
主厅中央的平台缓缓升起,三号被捆在神经支架上,全身缠着蛇一样的导线。
他的眼睛红得像浸在血里,嘴角咧到耳根,露出白森森的牙:“哥哥……”他的声音像生锈的齿轮在磨,“你来收尸了吗?”
钢缆崩断的脆响震得玻璃墙嗡嗡作响。
三号扑过来时,楚狂歌闻到浓烈的血腥气——不是伤口的血,是从喉咙里咳出来的,混着铁锈味。
他侧身避开横扫的手臂,战魂在皮肤下翻涌,伤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却故意迟缓半拍,让拳风擦着后颈刮过,带起一缕头发。
“他用的是侦察连的擒拿手。”龙影的声音在通讯器里炸响,“左勾拳压肘,和你教新兵的一模一样!”
楚狂歌的瞳孔缩成针尖。
他看见三号左肩有块旧弹疤,和自己五年前在边境中枪的位置分毫不差——连形状都像,椭圆的,边缘带着锯齿。
苏念突然冲上来,挡在两人中间,她的声音带着哭腔却清亮:“他记得!他记得你教他躲子弹时说‘数到三就滚’!”
三号的动作猛地顿住。
他的右手悬在半空,指尖还保持着扣扳机的姿势,眼里的红雾突然散了一瞬,露出底下漆黑的、像深潭般的眼:“哥……”他的喉结滚动,“我杀了十七个……”
“那不是你。”楚狂歌一步步逼近,血从臂弯的伤口往下滴,在地上洇出暗红的花,“是他们给你灌的药,扎的针。”他抓住三号的手腕,能摸到对方脉搏跳得像擂鼓,“你现在疼吗?”
三号的手指突然收紧,几乎要捏碎楚狂歌的腕骨:“疼。”他的声音在发抖,“疼得想死。”
“那就是活着。”楚狂歌拽着他往控制台跑,“疼比他们的命令真。”
爆炸的气浪掀翻两人时,楚狂歌感觉有什么东西砸在背上。
他本能地蜷起身子护住三号的头,金属碎片擦着耳际飞过,焦糊味呛得人睁不开眼。
等烟尘散了些,他看见三号正盯着自己流血的后背,瞳孔里的红雾在一点点褪:“你……不疼?”
“疼。”楚狂歌扯下战术背心,露出底下狰狞的伤疤,“但疼着,才能记住该恨谁。”
通讯器里突然响起龙影的低吼:“东侧通道有动静!至少二十个!”
楚狂歌把三号拉起来,血顺着指缝往下淌,滴在对方手背上:“走。”他说,“这次,我们不是逃——”
警报声里,他听见三号轻声接了下半句:“是送葬的来了。”
撤离时,楚狂歌能感觉到战魂在体内翻涌,像团烧红的铁。
后背的伤口本来该愈合了,此刻却火辣辣地疼,血浸透了临时扎的绷带。
龙影在前面开路,雷莽断后,苏念扶着三号,小姑娘的手一直在抖,却把三号的胳膊抱得死紧。
陈十三突然凑近他,瘸腿在地上拖出沙沙的响:“那小子的脉搏……稳了。”
楚狂歌嗯了一声,摸出军牌擦了擦,牌面的“楚狂歌”三个字被血浸得发亮。
他能听见自己的心跳,一下,一下,和身后某个心跳渐渐合上了拍。
远处传来装甲车的轰鸣。
他扯了扯绷带上的结,疼得倒抽冷气——这疼得记着,等出了这片废墟,总得找个地方,好好换回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