浩父,浩辰,浩夜,罡风。四人围在桌案前。
罡风把大衣展开,拿出一个卷轴,这是已装订好的一卷加厚生宣。展开,铺在灰布桌案上。
这竟是一幅六尺空白书画用纸。
浩夜一看,笑了:“姐夫,好气魄,我是想要睡觉,你就能送枕头。这不仅仅是加厚生宣,还直接彩绘出万里长城,并不多见。用哪一首气势磅礴的诗词,才更适合它呢?”
浩父浩振宇:“李白的《将进酒》如何?”
浩夜摇摇头:“是不错,容我再想想”
浩辰:“张孝祥的念奴娇《过洞庭》可好。”
浩夜:“个人心情展现太强,还不如《将进酒》呢?以前都是白纸黑字,今天要在彩宣上一试笔墨。就写一首主席的《沁园春雪》怎样”。
浩父第一个支持:“很好,这纸上画可就是万里长城,莽莽苍苍,壮阔无垠,写出来一定很美。就选行楷去写”。
浩夜:“行楷写这首词略显掬紧,我就用师祖的运笔手法,借毛羲之兰亭序的行书之势去写一下,看看今天的彩宣可好用。”
罡风:“小夜,你手下无败笔,现在是点墨成金。期待你这次的墨成。”
浩夜笑了笑,把红色毛衣袖口都向上拉了拉,露出来坚实的两处小臂,把镇纸压好,人站在桌案前,长长的吸了一口气,又呼出,闭着眼睛想了十几秒。
便睁开眼睛,右手提笔,饱蘸笔墨,就开始挥毫创作了。
浩父,浩辰,罡风三人都屏住呼吸,生怕发出一点点声音都会打扰到浩夜的临场发挥。
只是这三双眼睛跟着浩夜右手的起落,而一眨不眨,每看到一个字在笔下成形,都会点头微笑。
其实这首《沁园春雪》浩夜已写下近几百遍,早已成竹在胸,只是在彩宣写,还是第一次。初始,还真有点紧张。
可当他深呼吸闭上眼睛思考后,那纸上的布局,字的大小,每一笔落处,该呈现的效果,已在他的脑海中形成了。
对于浩父三人的小心翼翼,对进入写字状态的他是不存在影响一说的。一是沉入笔墨丹青之中,浩夜的心是宁静的,且心无旁骛。
他心里也只剩下笔与墨和他手下流淌出的一个个鲜活的字了。有时看是一幅很随意的笔墨山水,都已凝实了自己心中之力,去打磨一幅作品的至善至美。浩夜的手法,完全算得上炉火纯青了。
笔韵流芳,所到之处皆是亮点,书写过程的流利,更多的感觉是洋洋洒洒中完成。当最后一个“朝”字落下时,身体左右两侧传出长长的三口吁气声。他们仨个比浩夜自己还紧张的不要不要的。
浩夜将笔搁置在笔架上,两只大手十字交叉在一起,从头到尾的看了一遍,自己感觉还算很满意,才也吁了一口长气。
浩夜:“父亲,可以吗?”
浩振宇正看的两眼放光,后听浩夜之语,竟又是眼里蓄泪:“师傅,您说过,浩夜这孩子将来在笔墨功夫上。他的能力会超过我俩。我当时还认为您在夸大其词,现在发现您是对的,他的确做到了”。
这话既是说给浩夜,也是对自己的一种心理安慰。他还是放不下那一段往事。
浩父:“只是可惜了他们的一身才华,被埋没在大山深处。没能被这世界所用,虽然后面政策向暖,他们的事,得以诏告天下。可他们二人,已经是白发苍苍,杖围之年,仅仅一年多便去了。
他们只是在人世间,行色匆匆的做了一回过客,有了消息又没了消息。
浩父前面的话,还是满满的期待与鼓励,后面传递更多的是思念与缅怀。
但今天的浩父,没有拿出他的搪瓷缸,倒满三杯。而是在迎年饭时说:“我们这一代人又都老了,接力棒交到了你们手上,只侍你们把他们的墨韵来发扬光大了。”
父子几人,在最近几年,已经开始喝酒碰杯了。他,浩振宇,曾经是严父,如今更像是朋友。如今这位,年近花甲的人,应该是把一切都看开看淡了吧。
燕城一间筒子楼里,欧阳逸轩笑着对欧母李玉婷说:“妈妈,我长大了一岁,真好,这两月里,我长高了八公分。都一米五了。”
欧母一边往饭桌上端菜,一边笑着问:“人家小孩子都怕长大,长大了就不用妈妈疼了,爱了。要自己自立,你知道吗?”
欧阳逸轩:“我当然知道,四岁时,你教我看文学方面的书,看了许许多中外名人的励志故事。也适当的学习古汉语常识性的东西。今年我都九岁了,我懂得了更多。”
欧爸笑着:“别人没夸你,你自己先夸上了。说一说,长大了想干什么?是想进入更专业的智能化机器人领域研究,还是主攻汉语言文学,或者有其他想法”。
因为欧父知道欧阳逸轩的理解能力,所以就一股脑的把这几个选项甩给了他。
欧阳逸轩听了,笑起来:“父亲,如果我说我不做这些选项,您会不会生气?”
欧父十分专注的盯着欧阳逸轩的眼睛看了半天,才说道:“建议是我提的,选择是属于你的。既便你未来从事的职业或者说选择做其他事,我不会阻挡,只要你觉得对,或者自已感觉到的是轻松快乐,我们支持。”
“我们生而为人,活在这个世上,无论将来从事的,是什么样的工作。都要记得,我们是来享受一段人生之旅,而不来找罪受的。”
欧阳逸轩听了爸爸这一段话,深感欣慰:“父亲,谢谢您。我现在最想做的事就是让自己快些长大,让您和母亲没有后顾之忧,然后我想去做我喜欢的事。”
欧父有点不理解了:“小逸,你一天忙着急着做的那些事,都是你自己要求学的。这些事也应该是你喜欢做的吧!”
比如书法绘画,比如学习小提琴。比如吹笛子。还有智能机器人的研究与开发,汉语言文学的创作表达能力。我还听说,你还在学习炒股。”
欧阳逸轩一本正经的:“父亲,对不起,我所喜欢做的这些事,都是因为一个人,是因为安雪。”
“是她在我们家最困难的时候出现,也是他拯救了我,让我有了自信,不再害怕来自外界眼光。”
“让我敢光明正大的走在太阳底下,不再害怕别人的嘲笑与欺辱。”
“我的转变与小雪这个朋友是分不开的。我和她说过,等我长大后,要去照顾她,保护她。”
所以我现在很努力的做事,就是为了将来能够更好的保护她,能做得更好些。”
欧母此刻也刚把迎年饭都端上桌,很丰盛,鸡鸭鱼肉样样新鲜,还有四个爆炒青菜。一小锅米饭。让人看了都有食欲。
欧母刚放下锅,准备舀饭,听到了欧阳逸轩说,长大后要去照顾安雪。难免心里咯噔一下,她抬眸望向欧父,恰巧欧父也抬眸看过来。
四目相对,相互之间摇了摇头。欧母:“小逸,吃饭了,大年三十的饭呢,要好好吃。不要胡思乱想了。”
欧阳逸轩:“父亲,母亲,有一天我长大了,是不是自己就可以做决定了”。
欧父欧母:“当然了,等你成年了,自会给自己做主。我们不会阻拦,但现在不可以。”
欧阳逸轩:“谢谢父亲母亲支持,谢谢父亲母亲理解。我盼着自己长大是靠自己的能力去做人做事,并且能够自食其力。让你们少些后顾之忧后,我就可以做自己了。”
欧阳逸轩这话,把欧父欧母搞得有些糊涂,想了想,也心中了然。二人互相对视一眼,欧母冲欧父努努嘴,欧父秒懂。
小逸:“你才刚刚九岁,已经开始进行人生规划了么?不然今天怎么说出这样的话来。”
欧阳逸轩:“我一直在想翠屏村的那段时间的生活。那是一处理想之地,人无攀比,也无竞争。邻里之间,互相包容,互相帮助,亲如一家。”
欧父欧母盯着欧阳逸轩的小脸,看着他一脸认真的样子,也明白了他的意思:“你打算将来去翠屏村生活,现在很努力的做着准备,是不是。因为你不打留在燕城。”
欧阳逸轩:“对不起,父亲,母亲,我从翠屏村回到燕城,就有重新回到那里去生活的打算了。”
欧父:“我看出来了,可是你知道吗?”
欧父话没说完,桌子底下的小腿就结结实实挨了一脚。
欧父一个激灵:“唉!人老了么?腿怎么突然抽筋了。”
欧母急忙的:“欧阳,起来走走,饭菜也凉了,我去热一热,你拿瓶酒水,咱家小顾阳逸轩要成大人了,庆贺庆贺。”
欧父一听,便知道自家媳妇要干嘛,赶紧装作脚抽筋离开椅子,在地上溜了几圈,又坐在椅子上,手掰着大脚趾头,嘴还不闲。
“人啊!一晃悠就老了,这就腰来腿不来了。哎!我说儿子!你要是远走高飞了。我和你妈靠谁呀!”
欧阳逸轩长这么大,第一次听到父亲在他面前,用这样的语言和他讲话,不由得愣怔了一下。一双大眼睛,长睫忽闪着,似在思考着什么。
欧母端着热好的菜走进来,其实父子俩的对话她隔着窗户都听的一清二楚,心里也琢磨着,要怎样做,才能让欧阳逸轩打消去翠屏村的念头。
欧母又把菜重新摆上桌,直接下着“老虎令”:“大小欧阳,我亲爱的家人,今天可是大年三十,这迎年饭不可以再凉了。来,赶紧点,我们开饭。”
父子俩很默契,也很听话,一大一小坐上自己的椅子。欧父手里的一瓶杏花村,三只洒杯也上了桌。
欧父还在演,接着刚才的话题:“玉婷,你说我老了不成,一下子腿就抽筋,路都走不了,这可咋办。”
欧母:“没事没事有我呢?”
话刚说完,欧父又挨了重重一脚,这下子,疼的呲牙咧嘴,都不知道该怎么演了。
心中暗忖:“俺这媳妇,今天一定是吃错药了。这左一脚,右一脚的。连我都搞不明白她要干嘛了,可无论如何,戏份得做足才行。”
于是欧父,再次“哎哟喂,我这腿,我这腿,又抽开了,这椅子也不让坐吗?”
欧母一看,急了。立起身,一把把欧父按坐在椅子里,蹲下身:“来,我给你按摩一下,也许就好了。”
欧父瞪大眼睛望着欧母,也弄不明白了。“俺这媳妇,是想让俺咋个往下演呢?这是抽错筋了,要不然怎么又遭此一脚。”
欧母瞪了欧父一眼,用口语说着:“过了,过了”。
欧父以为欧母还让他继续:“哎哟喂,疼疼疼。”
这回是真疼,被欧母掐的。
欧阳逸轩在旁边看了这二老半天,冷不丁的来一句:“父亲,母亲,再演下去,菜又凉了。还得热,咱家这顿迎年饭可该怎么吃呀!”
尴尬,十成十的尴尬。欧父欧母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心想,养了个过于聪明睿智的儿子,有时候也未必是好事。这不,毫不留情的拆父母的台了。
欧阳逸轩,伸出手拿过酒和三支酒杯放好,又把酒瓶盖子旋掉,倒了三杯。
一杯端在欧父面前:“谢谢父亲,把逸轩教育的这么好。”
又把一杯端在欧母面前:“谢谢母亲,把逸轩生养的这么好。”
欧父又被整懵了。“这是什么神操作,这是我们那个儿子吗?”
欧母,也没好到哪里去:“我和欧阳的配合,可谓是天衣无缝。这臭小子,这么聪明干嘛,一点薄面都不留。”
欧阳逸轩走回自己的椅子坐下:“父亲,母亲,我已经九岁了,书读了几本,道理也略知一二。你们的心情,我都理解,也都明白。但人都是有追求的,所追求的目的也不一样。”
“比如父亲,您最大的兴趣与热爱便是研究所的科研事业,假如给您无数的金银财宝,要求你放弃自己的事业,您会吗?”
“母亲,您也一样,如果让您现在放下事业,做一闲散之人,你愿意吗?”
欧父欧母二人怔怔的看着自己的宝贝儿子,选择了静默。过了好一会,欧母端起酒杯:“来,大欧阳,小欧阳,今天就为咱家逸轩的稳重早熟干一杯。”
欧母故意用了“早熟”二字,这就有点深意了。可她不是讥诮自己的儿子,是这儿子的想法让她感到有些拦不住的力不从心。
她害怕他去翠屏村,只因他和欧父匆匆忙忙赶到时,那里已经夷为平地。
一个活口也没留下,他们在那问寻了三天,却没有一个人讲过,翠屏村有什么人活下来。安雪也一定不在了。
而今,欧阳逸轩念念不忘,计划着自己将来所要去翠屏村生活,这让她和欧父吓坏了,也着急了。
这不是急中生智,才上演了双簧。谁知道还让过于聪明的儿子抖了个底掉,这可怎么办。
欧母的脑袋都想到要爆炸了,可问题依旧,到底该怎么办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