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院长三人吃过早饭,便来到院子中。
天井到大门口上的竹子搭建的五道拱门已不复存在,只有那上面的曾经垂挂过的蔷薇,还是生命力强盛的活了下来,长藤挂在两边石墙上。
单薄无助的生存着。似在怀念过去,想念着曾经。
这条路是温院长最熟悉,最快乐的地方。
仲春初夏,拱门下常会放置一个竹桌,三把竹椅,一壶清茶,三个印着为人民服务的搪瓷杯里装着清香的茉莉花茶。
茶自是自家小院种的,院中几棵茶树仍很鲜活的长在那儿。它们已长大成人,有近三米高了。
两株茉莉花树也一左一右的守在刀完子大门口两边。墙子外的紫薇依旧光秃秃的没有发芽,几株紫荆花树也在风中摇曳,只有那三株桂树青翠的发着黛玉色的光晕,在阳光下熠熠生辉,像要滴出油墨来的样子。几棵垂柳也无声无息的风云浅动,犹在怀恋。
温院长抬眼望过去,禁不住泪如泉涌。一些往事如昨,今又历历在目。
养父温润:“囡囡,这株小茶是你哟!中茶是佳莹妈妈,大的是温爸爸。等他们长高,我们一起长大,好不好?”
六岁的她高兴的回答:“好呀!好呀!我要给温爸和佳莹妈妈好好浇水,让他们快快长大。”
单纯幼稚的童年依然是眼前幸福,可拉长的时光里,终还是成光阴的故事。
浅踏青石小径,那一路儿歌,一路陪伴。:“囡囡,小心点,你在温爸下面呢?我看到了,我来了。”
那是她躲在叫“温爸爸茶树”后与温爸爸在躲猫猫。正被温爸爸抓个正着。
“囡囡,暖囡囡,你小短腿又飞到哪儿去了,井边不可以坐啊!”
这是她四岁刚到这个院子,佳莹妈妈最常喊出口的一句话。
那是妥妥的担心,妥妥的爱。
正因为她爱坐井沿的癖好,温爸爸和佳莹妈妈把院子大门加固又加固,防止她一个跑出去危险。
温爸爸:“你这小家伙,来时是一个人来的,没长大呢?不敢一个人跑噢!等你长大了,你就可以自由飞翔了,跑都不叫个事。”
那时的她太小,有记忆,但品不出语言中的深意,长大后,终于理解。是温爸和佳莹妈妈扶着她的人生,走了一程又一程。轻轻的陪伴,暖暖的搀扶。
温爸爸和佳莹妈妈的爱是无声的,从来以不打扰为前提,给她留够留足了生存空间。
她的青少年时光是快乐轻盈的,翩翩起舞如蝶,辛勤质朴如蜂……他们教会了她了她平凡生活里的安稳与泰然。
想起这些,温院长的泪一直挂在眼角,从未干过。
走在一边的秦育良:“凡事看淡看开,不要为难自己。他们会在天上看着。
那儿,我们也得早晚会去报道。所以不要担心,如果心中相信,就一定会有下次见面的机会。”
只因佛家有轮回,道家有仙羽,虽传说,但终归是有玄学的存在。科学尚未证实,也无法验证。我们相信,就会相见。
温院长转过头来,盯住秦育良的脸,努力的点点头:“我选择相信”。
两个人从天井走到院门,又走到大榕树下,看着树下那口方井仍咕咕咕的向外冒着水泡。泉水依然。
温院长指着那个井边,娓娓道来一个四十年前的故事。是关于人贩子,她与温润和浩佳莹。
“人贩子很有趣,累死累活的领我跑了一个星期,送到村东头那家。结果我一病一星期,那家嫌我是个残次品,拒收。人贩子为八十块钱闹个没完,还说我是赔钱货。”
“我知道我是没人要了,在他们吵架时,我顺路走了,一下子就走到这里了。”
“我其实很累很累,就坐在井沿上,看水里的影子傻笑。”
温爸爸来汲水,见到我,就抱我去了村东那一家。
两个男人还争吵个没完,温爸爸问他们是不是没人想要我。他们说了是。温爸爸就抱我回家了。
当那段往事,再次讲起时,难免又一次流泪不止。
秦育良在旁边默默的听着,慨叹到:“人生的际遇里,有的生命是漂浮在生活里的,它没有定数,却有着劫难,这又何尝不是一次从劫难中觉醒重生的一个过程。”
两个人围着老院子转了一圈,又回到院子里。秦育良:“这里的确是个好地方,清闲幽静,是个居住的好地方。
温院长,是的,没有拥挤和繁华,不用理会外面的风雨世界,虽然有很多遗憾,但他们的真情相守,相濡以沫是别人羡慕不来的。
秦育良点点头:“是啊,只有走进来,才真正体味到那种丹墨流金,馨香儒雅的一段岁月。你是幸运的,也是幸福的。”
温院长露出一丝淡淡的苦笑:“也是不幸的。”
秦育良惊愣了一下,随口问到:“为什么?”
温院长:“羡慕呗”。
秦育良有点蒙:“你处在这么优良的环境中生活,学习,还有几个人能比得上你。这奇遇,别人打着灯笼都难找吧!你还会羡慕谁?”
温院长眼睛里露出向往的神色,且不加掩饰的说:“养父母呀!”
秦育良听了,又把声音提高了八度:“什么?你生活在这个家庭,他们俩又是你的养父母,你有何理由,去羡慕他们。让你把我弄糊涂了,我是理不清头绪了。”
温院长:“连我自己都不知道从何时起,有了这种想法,就一直挥之不去了。”
“别误会,我是羡慕二老那种心态平和,不畏世俗的心态。两个人说是夫妻,更不如说是两个老朋友。”
“且是一生一世的,无争无吵,凡事协商,连今天吃个什么饭都要二人统一,生活上的事就更是如此了。相互关怀,无微不至,你想一想那画面,那情景,能不叫人羡慕吗?”
秦育良听了,似乎有些懂了:“原来是羡慕他们生活中的相处模式。冒昧的问一句,你选择单身也和这有关系?”
温院长:“是的,我有点偏执,想留住这一世美好。”
秦育良:“这也害苦了你自己,自己装在套子里,出不来了。”
温院长:“就是吗?我的童年少年,抛开云南小镇出生后有几个月是“人生厄难”,其他时候都很欣慰。这是养父母给予的。我们朋友一样相处。”
秦育良:“难怪,自从我见到你,总感觉有一种抛不开的儒雅随和之气,目一直在。”
“岳丽说狠话怼你时,我莫名觉她有点过头了,一直拦着,是因为,你在那一刻,让我想起了老师,安雪的奶奶。”
“你身上有她们那个的年代的影子。所以我对你很客气,知道你当时不在意安雪,甚至是今天之前。”
温院长点了点头:“我明白了,我的确做得不好,选多欺少,甚至是放弃,由安雪自己折腾”。
刚才还客客气气对温院长讲话的秦育良,听了温院长的话,不知为何,噌噌噌的一股怒火直接窜出脑门,声音立高八度:“今天当着我的面,还能说出“由她自己折腾”的话,你知不知道,你们是再要她的命。”
温院长见过秦育良这么多次,还是第一次见到他,发这么大的火。
也自知理亏,轻声到:“哎!秦育良,秦大主任。你消消气,我也不是完全有意的,你听我解释。”
秦育良梦中惊醒了一般,自己这护犊子劲还不分青红皂白了。人家安院长不就是在解释吗?自己怎么还成毛头小子了,自控力呢?自控力呢?有点羞人了。
温院长正要开口,一抬头,看见秦育良在那儿抓耳挠腮,一脸窘相的站在原地。
忍不住扑哧一声乐了:“秦主任,我刚刚经历过你的虎啸龙吟,怎么换作你这般模样。”
其实,今天的温院长很开心,多少年了,没这么大大方方的讲话了。
今天回了家,回了老屋,仿佛外面世界里的一切都不重要了,她沉浸在一种淡淡的爱与忧伤的包围中。
可今天旁边还有个秦育良相陪,厨房里还有一个准备午饭,忙忙碌碌的舅舅。
她的心早暖的一塌糊涂。话也不在意,事就更不在意了。
秦育良见温院长并没因为自己的怒火中烧而受到半点影响,心安了许多:“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啊!护犊子心切,护犊子心切。”
这几句话从一米八以上,文质彬彬,又温文尔雅的秦育良口中连续飘出来,蛮有意思的。
温院长忍不住笑了:“是我不对,我是性格使然。我的生存环境是无忧无虑的,那时候真的是被养父母宠上了天。不识人间疾苦,对外事也淡而远之。就由妈妈们决定了。”
秦育良:“安雪让你们集体误会了,她是有抑郁症不假。但她远离人群是怕伤害,怕失去,她承受不住失去的痛苦了,也就接不住别人对她的好。”
温院长瞪大眼睛问道:“什么,天下还有这种事吗?”
秦育良:“我说一句大不敬的话,你别生气,摸摸你自己的心口,问一问,当年失去双亲时是什么概念。再问一句,失去养父母温润与浩佳莹雨位老师时又是什么感觉。”
温院长被秦育良来了个旧事重提,忍不住身体僵了僵,眼泪不受控的落下来。
秦育良:“将心比心,安雪原生家庭给予的爱比你只多不少,同时三个最重要的亲人天里尽失,又是在那样的环境下,这么小的孩子。你们考虑过吗?她该怎么样做,才能承受得住”。
温院长瞪大眼睛看着秦育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秦育良接着说:“她心里只装着影子哥哥和一个叫小胖子的人,她现在生命的意义就是在等这两个人,这回你听懂了吗?”
“因为她在努力忘记,忘记她的爸爸妈妈奶奶,她梦里一直说,叶老师说了,我们终归是有见面的一天。”
“所以她选择先把爸爸妈妈奶奶放下,放在心里面不疼的地方。等见面了再拿出来。”
温院长听了,再次眼泪簌簌:“秦育良对不起,安雪对不起”。
秦育良这次并没有理会温院长的访,而是继续讲到“我进入她的世界,是因为熟悉”。
“他爸爸安康是我的兄弟,她的妈妈是我们三个臭男人团宠的师妹,她的奶奶是我们四个调皮蛋的“专职家师”。”
温院长听到这里,再次睁大眼睛:“原来你们之间有这么深的了渊源。失敬失敬”。
秦育良捎带着贬了一句福利院:“你们那时的几个妈妈,有点像跳梁小丑,就是在胡闹。”
温院长不由得老脸一红,低下了头,秦育良这话说的,无可厚非,无可反驳。
秦育良接着说:“安雪是我的干女儿,不争的事实。每次安康到县城开校长会,我们俩都聚在一起,我家就是他家。”
“女儿长什么样,他都用画笔画下来,给我看,我俩其实就是一对女儿奴,当时一谈起雪儿,就是全部人生。”
温院长从秦育良的话中捕捉到两个关键词“安康,画下来。”
温院长:“安康,这名字耳熟,温润爸爸讲过,是他在上海的唯一一个徒弟。安雪奶奶岳瑾瑜是佳莹妈妈的同学密友。”
轮到秦育良睁大眼睛了:“你知道这些呀!我还在当故事给你讲呢?”
温院长:“知道很少,温爸说上海有几个老亲戚,多少年过来了,也不联系了。”
秦育良:“噢,原来他们二人是这么说的,那是因为,在那个纷乱复杂的年代,人与人之间是不敢联系的。这是对彼此间的一种保护。”
温院长:“也许是这样的,可我真的很蠢,没有仔细了解过安雪,满脑子想让小孩子们去上学,却没太注重做人处事这一块,糊涂啊!”
秦育良:“及时止损,尚不算晚,我们一起努力吧!”
温院长点头:“好”。
安雪的身世是出乎温院长意料的,让她不由得又想起来关于浩夜的事,告诉了秦育良。
温院长:“你早认识浩夜了,他不叫什么叶老师,而真名叫浩夜。他说我是她的小师叔,听到这个称呼,感觉怪怪的。”
“他说他的父亲叫浩振宇,是养父温润最早的徒弟。这个没有听养父母提起过,我这人喜欢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就没有深究过。”
秦育良:“咱们这些话联系在一起,你有没有发现,活着的和去了的,好像有种千丝万缕的联系在”。
温院长:“感觉到了,是冥冥之中的一种缘分吧!而且与墨有关”。
秦育良点点头:“不知道你口中的浩夜,又与这墨有着怎样的关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