浩夜的心痛,总有时候来自一种莫名,让他不得不想到福利院中的小安雪。
相识半年,她该有些变化了吧!自己可否走出自设的困局,那儿的环境在人为中好转,她也会向好的方向出发了吧!
其实,他有很多发自心底里的关心。却不能表现,不敢表现。
仿佛是上苍的力量,让她突如其来的进入他的视线,进入他的生活,让他那如一潭死水的心有了波澜。
他救了她是一种生命的起死回生,她成为他的救赎,是灵魂的一种起死回生。
这种起死回生同等重要,所以那一刻起,在浩夜的生命里,有了安雪,也放不下安雪。
可她的心里存在一个高大的影子哥哥,他是不能去摧毁她执拗的信念的,只因他出现时的身份是“叶老师,”还用叶老师的身份给她回答了太多问题。
如今,他只好以旁观者的姿态去关心,且不能特别对待。在他的心里,他希望她好起来。
今天大年初一,他许下愿望,“愿小安雪,能够历经时间的打磨,把心中的影子淡化,走进现实中来。”
当浩夜的思维转回来时。每个人面前的字都写好了。大家已经进入下一个环节“互评。”
浩夜的字自是最优秀的,其次则是父亲的:“春华秋实。”
初观有点小心翼翼,可细看又是如此的磅礴大气。并非是没有改变,而是改变了许多。
这是不是每个人,都会随着年龄的增长,而变得愈发沉稳,会收敛了所有的外在锋芒,让人的心态过渡到平和平静,无波无澜的一种境界呢!
记忆中的父亲,一直是个沉稳之人,在外人面前不多言多语。只有在课堂上,那风趣幽默的讲课风格就大不一样了,他如同变了一个人。
他从不要求上课期间,学生无自由,而是在黑板上写上八个大字,且是当时小学校园里,最常见,且最频繁,出现在黑板报上的字幕。“团结紧张,严肃活泼”。
当这几个字上了大学课堂上的黑板,引起过哄堂大笑。笑过之后是平静,是一张张愉悦的笑脸。
慢慢的,他的课堂会“人满为患”。总是黑压压一片,挤得密不透风。
可他严谨的教学态度,正确传输的每一条课业知识,允许课堂提问的自由度,和积极答疑的作法,都十分受大家欢迎。
他的学生学习态度端正,学习都很认真努力,几乎是无人挂科。这才是“春华秋实”的真正意义吧!
浩夜又看向浩辰,他习的字是自己喜欢的蔡京体,当时父亲都希望学习师祖温润的字。
他的字融合度高,几个古人笔义在其中转换,有王羲之《兰亭序》的影子,也有蔡京《节夫贴》中的姿楣毫健。也有柳体的骨力遒劲,结体严谨。
更是父亲的老师,又有血肉亲情在。父亲自然是爱不释手。但浩辰实在无意去学,也坚持自己的主见,父亲也就由着他了。
昨天还说自己工作忙,无时间练字的浩辰,明显是谦虚了。这一手字诠释了蔡体的笔法稳健,姿楣飘逸之风,深得父亲喜爱。
罡风也是喜爱书墨之人,这些年没少与书墨打交道,更是懂得行情。
走到浩辰面前,仔细又仔细的逐字去看。没挑出一点毛病,立刻大加赞扬:“我说辰子,这幅字,我收了。给你预支三百,如果有好的机会,再次合作。”
三百的确不少,差不多是浩辰一个月工资,他却摇摇头:“不了,留给孩子吧!很有纪念意义,今天可是大年初一。”
的确如此,一年到头,只有十天探亲假的浩辰还真是时间紧迫。更有现实意义。
浩正凯走过来:“谢谢父亲,我会好好收藏这幅作品的,这幅字我更喜欢。”
浩正凯说完,还向浩辰鞠了一躬:“爸爸新春快乐,吉祥。”
说完,他又用那还有些儿童的音质读了出来“瑞丽边关守正义,燕城家园享安宁。”
书房的气氛有些沉闷,一下子集体沉默了。
浩正宇拍了拍浩辰的肩膀:“好,这字“超豪华”对不对”?
“超豪华”。三个字该怎么去理解呢?
罡诗韵:“字也有“超豪华”一说吗?只听有人夸爸爸的车是限量版,超豪华的。”
默,集体再次沉默,这丫头的话,简直就是深水炸弹。看似无声无息,却在海平面下激起了波涛汹涌。
罡风:“别听这丫头胡说,哪有那么夸张,就,就一台车吗?不到八百万。”
“还不到八百万”。浩振宇一听,就脑门子窜火,差一点气晕了:“你小子还真是了不起,一屁股下去就八百万。够养活多少大学生了,能建多少希望小学。你,你……”
浩振宇是真的被气到了,接下来一句:“改革开放,可以先让一部分人富起来,然后带动和帮助其他人,逐步达到共同富裕。
而你小子,整天吃喝玩乐,酒局饭局不断。一个人享受着,带动别人,共同富裕在哪呢?在哪呢?”
罡风被问得哑口无言,无话可说,脸上青一会,白一会,变化莫测中。
浩夜:“父亲,您老别操太多的心,姐夫做事应该有个限度。他应该自知,您老消消气。”
罡风一脸尴尬,怎么也没想到,屁股还没坐太热的跑车,就让女儿给卖了,还把老泰山气成这样。
他当年也是一穷二白,农村进城的打工崽,但品相出众,高中毕业,说出话来文质彬彬。做了燕大门口的一名保安。
浩振宇出来进去,都是自行车代步。偶有一天,刚骑车经过大门口。车胎扎了,只听嗤溜一声,车胎就瘪了,赶紧下车检查。
正在这时,一个长相白皙,五官端正,一脸正气的保安出现在他面前。
向他敬了个正式合格的军礼:“老师好,您需要帮忙吗?”他手里还拎着一个打气筒。
浩振宇愉快的点着头:“谢谢,真的需要。”
年轻人手脚麻利的给车胎充气,不太幸运的是,这边充,那边跑,这边用力的打着气,忽忽忽的响着。那边却也配合的天衣无缝,吃吃吃的冒个没完没了。
浩振宇站在一旁,看了半天,在这寒冷的黄昏,小伙子头上都冒出了白气。很明显,他累出了一身大汗。
心想:“心地里这么老实的人都少了。在这人人经商下海年代,钱显得过重,人情逐渐变冷。这真是个不错的小伙子。”
于是莫名的从心底里生出一种温暖,更生出一股怜悯与搭讪之意。
浩振宇:“小伙子,今年多大了,还是个高中生吧?”
罡风:“老师,我二十了,今年暑假刚刚高中毕业。”
罡风一边说着一边回到保安室,从中拿出一套,修补自行车轮胎的工具,走了出来。
浩振宇看到他手里的家当,不由得乐了:“你怎么连工具都备齐了。”
罡风:“我看过有的同学和老师偶尔会因为车胎扎了,就推着车子步行了。这外面天气又冷又冻的,就买了这套工具,有时候能帮上点小忙。”
浩振宇的心不由得又抽动了一下。外面气温的确很冷,呼出的水蒸气瞬间变成白色,在人口一张一合间变化着形态。
浩振宇:“很少遇到你这么细心的孩子了。”他的口气缓和,用了孩子一词”,而没用你。
罡风没有回答,憨实的笑了。接下来就把浩振宇的自行车放倒,手脚麻利的去补车胎了。
十几分钟过后,自行车便修好了。往地上一立,硬气的站了个笔直。
浩振宇兴奋的说着:“好孩子,再见,明天见。
临走,又和罡风握了手,才骑上车跨进暮色里。
这是浩振宇与罡风的初相识。
第二天一上班,浩正宇便来到保安室,从怀里掏出来两个冒着热气的糖三角,递给罡风:“吃吧!孩子,出门挣钱不易。”
罡风本不想接,怎么有种被人同情与施舍的感觉,但对上浩振宇那双期待与渴望的眼神,还是伸出了手:“谢谢老师”。
他们就在这样点点滴滴的日子里相识相熟。浩振宇对罡风的关注愈发频繁了。
从给带些吃喝,也开始了深入了解。知他父亲过逝,母亲一人健在,供不起他上大学,他便休学,出门打工一事,让浩振宇记在心里。
从那以后,浩振宇对他这个小保安,愈发的关怀备至。和他罡风的相处,慢慢的就演绎成了一对忘年交。
浩振宇更因为爱才心切,他托人给他备了高考学习资料,助他明年续考。
也算功夫不负有心人,第二年八月份,罡风收到了燕大的录取通知书。是《金融学》。
从此以后,他的人生渐入佳境,步入巅峰。
多少往事停留在深深的记忆中。二十多年转瞬而过,昔年的忘年交在不知不觉中,他成了浩振宇的女婿。
亲情的背后,他有时候与浩振宇秉持的观念不同,观点也不同,近几年也发生了一些不愉快。
而今,自己是一上市公司老总,钱袋子鼓了,人情淡了,他与浩振宇的共同语言也越来越少了。
而且每次他上门拜访,总会被浩振宇训斥,说他:“口里谈的多半是钱与享乐,而忘记了贫穷苦难的日子,人要懂得忆苦思甜,才能领略出人生真谛!
罡风的脑回路也不是盖的,一会功夫,思路跳脱了十万八千里,又转回了现实。
此刻的浩振宇,已离开了书房,坐在沙发的一角,两只大手支在大腿上,一个人显得有几分孤独。
欧父欧母刚进门时的那种愉悦的温暖,化作了此刻一种冷烈的孤单。
他似乎也在思考着。那日夜操劳的灰发中,透着一个文人的清高与自信。一个学者的坚定,体现的淋漓。
罡风见到这样的浩振宇,不由得心中一窒,他一下子似乎明白了许多。
当年的浩振宇不到四十岁,可谓是人生正当时,英姿勃发际。
不是他罡风一个热心的举动。补自行车轮胎,怕他们连相识的机会都没有。凭什么一个大学正教,认识他这么个底层的保安。
两人不但认识了,浩振宇怕他吃不好,几乎天天早上变着花样从棉大衣内里口袋给他带早点,那个冬天都是暖暖的,热乎乎的。
而今他一个穷小子,因为学习了《金融学》,触摸到了一些金融界的脉博,他站在了所谓富人的视角。
自己是不是有点自大了,甚至是自恃清高,暂时抛开亲情不说,就为那段曾经拥有的友谊——人生路上的忘年交。自己是不是弄丢了什么。
罡风看着独坐沙发一角的浩振宇,一瞬间感触颇多。
浩夜的一幅对联写着:“鸟随鸾凤飞腾远,人伴贤良品自高。可自己呢?
为了获得一**的红利,挖空了心思,抛家舍业的在外奔波劳碌。
为了证明自己是成功人士,可以处处高人一等,而今想想,怎么有种“德不配位”之感。
再看看浩辰的作法,宁做一名缉毒警察,把大好青春年华都交给了边防工作,做着宁舍我一个,幸福千万家的事。
他早已把生命置之度外,随时做着为国家,为人民牺牲的勇气和决心。从他写的那副对联就可知一二。
“瑞丽边关守正义,燕城家园享安宁”。
自己却要用三百元大钞买得这副对联,买的目的是赚钱。真是无奸不商,商人逐利。这是多么的幼稚可笑,简直就是对亲情的一种侮辱。
罡风,此刻的心情不太好,是十分的不太好。看着沙发一角的恩人,故交,忘年,又成为他的亲人。
罡风的双眼模糊了,这些年他在干着什么事。
从感恩,到伤友,到伤亲……老忘年的话他不想听。老泰山的话他不爱听。
这个家,允许他罡风进门时,他曾欣喜若狂,更因为自己的能力与口才,征服了浩宁的芳心。
浩振宇没有理会外界的眼光,去选择门当户对,而是,年青人的事,年青人自己解决,我们乐见其成。
他的婚礼,她的婚房,都是浩家人在张罗。当年的他,也只是刚走出校门的布衣之身,浩家人举双手欢迎他回家……
一桩桩,一件件往事,犹如一根根钢钉戳着他的心,似在质问:“罡风,你是不是走的太远了,背离初心了,你还能回来么?”
终于,在女人们的高谈阔论,谈笑风生里。浩振宇一人坐在那儿,显得有几分孤单落寞。
罡风轻轻的走过去,紧挨着浩振宇坐下:“老师,大哥。我现在多想怀里有两个糖三角,给你。”
浩振宇有点空洞孤寂的眸子瞬间被点亮了:“一个穿着一身保安服,还未完全脱离青涩时光的男孩,操着一口河南家乡话,问道,老师好,您需要帮忙吗?”
微笑挂在两个人脸上,眼泪挂在二人眼角,两只硕大的拳头,有力的碰撞在一起。
浩夜浩辰:“我们看到了什么,是罡风大哥归来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