浩夜与温院长的通话,让温院长既吃惊,又有点不可置信,要真是这样,自己在这人世间还有亲人了——一位师兄。
她激动的忘记了身前身后所有的一切一样,急急的问:“这是真的吗?会是真的吗?我已经没有父母四十二年了,离开养父母也二十三年了。我以为这世界上再没有关怜之人了。”
浩夜:“家父今年也近六十,快退休了。如今最喜欢的也就是炫他的墨宝了。虽挣不了大钱,卖出去的字画也供养了十几个大学生,这就是水墨丹青的潜力吧!”
温院长:“我以前从没有往这方面想过,养父母让我不许以他们的名字去欺世盗名。他们让我做事做人低调即可,只有周妈知我现状。”
浩夜:“是的,我很小时候见过师祖两次,有印象,受过他指点。但是后来就杳无音讯了。父亲不让问,也从来不在我们面前提及”。
温院长:“大概是天意吧!你这么一说,我忽然有了新发现,安雪的字有了刍形。并非完全的王体,好像养父的字”。
浩夜:“我当时也觉得眼熟,却没往那方面想,这难道其中另有隐情,我太想知道了。”
温院长与浩夜,本来没有什么交集的人,一下子感觉熟悉的不得了,温院长现在抱着电话不放了,两人竟然是煲起了电话粥。这在当时却是很奢侈的事。
温院长:“浩夜,养父母从来没有给我讲过外面的事,他们生活的简单低调,唯一最爱,便是笔墨纸砚了。这东西往桌子上一放,一天不吃不喝都可以。”
浩夜:“人往往都是如此,当一件事情令人感到有兴趣时,其他都不重要了。”
温院长:“是的,我今天上午突然有了新的想法,与其领着孩子们等吃等要等投送,不如自己去努力争取。”
浩夜:“怎么去争取,还去找外援吗?有我一个就够了,三十几个孩子,我来养。”
温院长:“那不行,我要教会他们自食其力,但安雪可能得拜托你了。她不单单是感冒,而且是有郁症倾向,还附带了哮喘。这很难办。”
本来二人聊天聊的很好,可一听到安雪这个样子。浩夜这儿一下子来了个和尚扔炸弹——炸庙了。
浩夜:“什么,怎么可能一下子会这样,我以福利院出发时,还去看过她,她不这可如何是好。刚才还说天意如此,这还叫天意吗?不行,我明天就过去。”
这电话对面的浩夜像在自言自语,又像是有几分报怨成分在里面。
安院长:“不是,浩夜,不,叶老师。安雪弄成今天这样,都是我的错,我太小心眼了,也太自私了。你应该明白我说的意思。”
浩夜:“明白与不明白有用吗?谁来替她疼痛,谁能解开她心里的念相,你能还是我能。我只想让她在能够承受的时候再谈人间伤别离的痛,但是她自己怕是已经觉察到了。”
温院长:“你先别急,我们从长计议,这可能和她突然失去所有家人有关,我当年有过类似的经历。只因为当时自己太小,感情没有那么丰富,伤害小些。”
浩夜:“这也有一定的道理,但也许用其他方法改变,多给予她足够的关心与爱,但我却错过了她最需要安慰的最佳时机。”
温院长:“为什么要这么说?”
浩夜:“不知道为什么,总有种与安雪越走越远的感觉。她的身体里呈现出来的倔强是别人无法靠近的。一个影子哥就是她的依籁,一个小胖子好像是她的玩伴或朋友。她所表达的语境里仿佛再没有其他人的。”
温院长:“那天,她与你互动的很好,你为什么不能告诉她,是你救了她,你就是她的影子哥哥。”
浩夜:“她的记忆里先是爸爸妈妈和奶奶,而后才是影子哥哥和小胖子。可影子哥哥在她心里有多重要,又有谁知道。我冒冒失失的承认我是,可她爸爸妈妈和奶奶离世的事,又怎么解释。她现在知道梦里有她们,隔着那扇门。”
温院长明白了浩夜的意思,现在不能刺激安雪,等她长大些会懂得生离死别是人世间必须存在的痛苦之事,但也必须得学习接受,但现在却不能告诉她,因为她的病。
这是安雪入院的第五天,本就瘦俏虚弱的身体,经过五天四夜的考验,又有了生机。
她睁开疲惫不堪的一双大眼睛,那里是空寂缥缈的。仿佛外在世界不存在她的眼睛里。那儿只有深入海洋,看不见底的幽暗。
醒来的安雪怔怔的望着白色的棚顶,那炽热的灯光刺的她眼眼酸疼,她只好又选择闭上。
那漂亮的长睫像两只展开的团扇,在轻轻的颤动着。
天又一次大亮,东天上的旭日,扯着一张鲜红的大脸,挣脱地平线的束缚,跳跃着往天上飞。
安雪的病房里,秦育良,浩夜,温院长,岳丽,围在安雪的病床前,静静的注视着她。
小叶玲,则跪在安雪的对面,盯着安雪巴掌大的小脸讲着她这几天的生活。
“小雪姐姐,我有新妈妈了,她叫岳丽,是一个任劳任怨对我特别特别好的人。”
“她是一个护士,岳妈妈也很辛苦噢,而且岳爸爸去了很远很远的地方,暂时不回来了。”
“岳妈妈有个小女儿,名叫岳晓玲,她去找岳爸爸了。现在就剩下岳妈妈一个人了,我现在和岳妈妈在一起。她说有我陪着她,她的世界就阳光普照了。她还说,我是她的又一轮小太阳。”
听到叶玲说自己是岳丽的小太阳这句话时,一直没睁过眼睛的安雪,长睫闪了闪,那上面竟然是晶莹剔透的泪珠在跃跃欲滴,且无声无息的挂在那里。静寂的与世隔绝。
浩夜的心,一下子沉到谷底,又疼得不行:“安雪,我现在在你面前只能是影子哥哥,我什么也不能做,我不能告诉你,你的爸爸妈妈和奶奶已经去了另一个世界”
这是浩夜的心里话,却无法言喻,只能默默。
看着床上,一脸病态,一股风都能吹走的纸片一样的小安雪。他莫名的心里泪着,痛着,他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样,但表面上却十分镇定。
安雪的鼻翼抽动了两下,那垂挂在长睫上的两滴泪终于像有生命一样,啪嗒啪嗒的落下来。
我又做梦了吗?我闻到了影子哥哥的味道,不可能的,他救起我的那天夜里就消失了。安雪心里想着。
站在她对面的浩夜,正伸出手,准备替她擦干眼睫上的珠泪,刚伸出手,手背上就砸出啪嗒啪嗒两声清脆。
紧接着浩夜又是啊嚏,啊嚏两声清脆的喷嚏。不由的想,这小丫头,又在默念她的影子哥哥了。浩夜很无奈的嘴角上扬,露出了一个迷死人的微笑。
床对面的秦育良看到了这样的浩夜,忍不住嘴角抽了抽。这小子有点像年轻时的自己呢?难免心里暗喑的讶然,年轻真好。
他不由得多打量了浩夜两眼:“这小子,二十多岁的样子,一米八多的个子。长相是眉清目秀,还带着一种谦谦君子的温文尔雅,不是刚才那一丝不易觉察的“自恋般”微笑,这小子,外形可算得上尽善尽美了。”
已经五十岁的秦育良,行医近三十载,远近闻名。自也见过不少大风大浪,早已宠辱不惊。今天么?端详了几眼浩夜,心里竟然是破天荒的琢磨开人了。
浩夜也注意到秦育良的眼神,不由得迎上去,四目相对,还真是擦出点异样的火花。
浩夜心想,“这人世间,到处都藏龙卧虎,这个秦育良绝对不是一般的人。虽然岁月的沧桑在他的脸上留下来了痕迹,但是那种男人的强悍,刚毅,甚至是自信,不是演绎出来的。”
“再则,这人年轻时绝对是俊朗非凡的人,即便现在脸上有了岁月痕迹,却更显得成熟稳重,雄魂大气。这让浩夜从心底里升起一种钦佩之感。
对,是钦佩,莫名其妙的就产生了这种感觉,还冲着秦育良露出一口白牙。
这个样子的浩夜把早已经波澜不惊的秦育良吓了一跳,惊愣了一下,心下不由得想,“这小子,对小安雪的微笑,让人匪夷所思,对我的一口白牙又是啥个意思。我的脸上有什么东西么?
秦育良是千想万想也想不明白,这浩夜的冲他一笑是怎么回事了。
安雪在浩夜的两声啊嚏之后,彻底被惊醒,一睁开眼皮,就撞上浩夜那倾国倾城的微笑,这男人的笑容里有治愈的成分吧!
安雪见了,不知道为什么,打心底蒸腾起笑意。空洞孤寂的大眼睛里也充满了活力。
安雪一下子就感觉自己身心轻松了许多,还在床上抬起胳膊,伸了个懒腰。这动作有点像立了功等主人夸讲的汤姆猫。莫名其妙的有点庸懒。
安雪这动作,把提心吊胆担心她五天四夜的秦育良吓了一跳,以为自己眼睛花了。
昨天晚上还有点上气不接下气,尚在梦婆桥上徘徊辗转。今天早上怎么突然如此,莫不是……
秦育良手都抖了起来,立马从白大褂的兜里掏出小手电,就要去翻安雪的眼皮,可刚抬起的手不知道该往哪儿放了。
原因是,安雪眼睛大大的睁着,正盯着浩夜的脸:“叶老师,我们半年前见过吗?”
那眼神中充满晶亮的希望之光。
这一问把浩夜难住了,说见过吧!他五天前在小安雪面前说了一堆善意的谎言。说没有见过吧!这又成了谎言。
沉稳干练,温文尔雅的浩夜被安雪的问题难住了。盯着如猫儿一样蜷缩在病床上的小安雪。浩夜选择的回答是:“没见过”。
安雪的眼神中有些失望,刚才还生机乍现,有些晶亮的眸子又渐渐的暗淡下去,少了精神,她的身体也越蜷越紧,活脱脱的像只小刺猬。
安雪又抬起眼皮,对上浩夜的视线:“谢谢你,叶老师,你终归不是救我的影子哥哥”。
再然后,那张小脸上写着的,便是无所谓了。她又慢慢的闭上眼睛,沉寂在自己的世界中。
安雪这前前后后的变化,把浩夜,秦育良,包括温院长,岳丽都给弄糊涂了。这病到底是好了,还是坏了。
叶玲:“小雪姐姐,不许睡觉,不许睡觉,你看看这个是什么,你连你最好的朋友都不要了吗?”
说完,将一个毛绒绒的哆啦A梦塞进安雪怀里。
安雪很自然的一把抱紧哆啦A梦,闭着眼睛说:“叶玲,谢谢你把我最可爱的朋友送来,岳阿姨很好很好,你要听话,做岳阿姨的好女儿。有她照顾你,我就放心了。”
这话说出来,口气老的,怎么也不像是从八岁女孩子口中讲出来的话。听在人的耳朵里,倒有点像老人家的临终遗言。
浩夜心中一紧,我又错过什么了么?
秦育良眼底发酸:“小安雪,秦叔叔想看到你向好的方向发展,而不是现在这个样子,你身边会有朋友,亲人的,你要明白。”
这话很意味深长,有一定的延展性。亲友的确是在变化中。
人与人之间,最初只是初相识,然后慢慢的感情升华,继而成了好友,密友,最后也可能发展成伴侣,亦或是儿女亲家,慢慢成为一家亲。
安雪并没有睁开眼睛,而是冲着秦育良的方向:“谢谢秦叔叔,让秦叔叔担心了。”然后就一语不发了,仿佛又睡着了。
秦育良有些不解的望着浩夜,他品得出来,这一大一小的两个人,很久以前一定见过。很可能还有故事。但不知何因,安雪是不确定的问,浩夜在选择性的答,这是什么情况?
累,实在是太累了,安雪又有些精神疲惫,没精打采的向床的一边倒下去,她的精神力量再也承受不住她纤小的身体,又一次昏睡过去。
这次秦育良并没有去着急把她救醒,而由安雪自行昏睡了。他觉得,应该给她弱小的身心有个缓冲时间才行。这孩子的身体在这几天当中,犹如在坐过山车。自由的无法操控,那就在此时此刻放任一回吧!
浩夜看着又侧倒在床上的蜷缩成一小坨的安雪,内心深处莫名的惊慌与担忧,又不知道此刻该怎么办了。
他抬起头,注视着秦育良,想从他那里找答案。谁知道秦育良站在那儿,面色坦然,毫无变化。
浩夜又低下头,看着床上的安雪,她此刻很安静,呼吸均匀,似乎是在做着一个美丽的梦。
因为她的小脸上有着笑意,不知道又梦到什么美好的事了。
浩夜有点妒忌的想,一定又是她的影子哥哥出现了,不然,她怎么这般的鲜活。
浩夜俯下身,将她纤瘦弱小的身体抱起来,再把床都铺好,又把小安雪放到床上。再拉开被子给她盖好。
这动作一气呵成,简直就像个老父亲在照顾女儿,可是又不太像。
秦育良眼睛里的浩夜,总是书写了神秘二字一样,不是好奇,是一个医生的直觉。
他在想,这个浩夜,会不会是让安雪走出郁症的一个关键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