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院长,与岳丽在医院大门口分开,急匆匆的走上回福利院的路。
她的背脊挺直,人看上去精神年轻了许多。
可是,当她走到福利院那破旧的大门前,站住了。对着那道门,进与不进,突然间又有点犯难了。
安雪的事,成了一座大山,压得她有些喘不过气了。
这件事儿,回到福利院后,该怎么向这些孩子解释。
前天晚上,过去看安雪,被岳丽讥讽的一顿,她没觉委屈。但心里还是感觉到有点不舒服,没多言,没辩驳,灰溜溜地回来了。
心里却在想,我在这儿二十多年了,与孩子吃住一起。从未搞过一点特殊,我哪儿就做得不对了。
看着安雪无甚大碍,又对上岳丽的愤愤不平,她只好转身离开了。
第二天忙于四小校长的预约,更怕福利院的孩子们,再次失去上学的机会,她经过医院而未进。早早的就在四小大门口,等校长了。
谁知道,安雪的病情会突然加剧,竟然是又进了抢救室。而且,那儿只有叶玲在外守护了三个多小时。
当她晚上再次来到医院时,就遇到身心疲惫的岳丽。
岳丽一见到她,就气不打一处来,人就爆发了:“安雪都这样了,你们福利院的人,现在才来做什么?想亲眼看着她难受,你心里舒服是不是。真是个没人性的老巫婆。”
岳丽的话很毒,讲话时带着哭诉一般的诅咒。温院长理解,岳丽是把安雪当成亲人了,她在为她着急。
温院长顿觉无话可说,更是无地自容。可她扪心自问,我也不过分啊!我是为了这些孩子的未来,在外面奔波操劳,我这么做有错吗?
可看到病床上,有气无力地闭着眼睛,缩成一团的安雪,她心脏部位,还是抽了抽。
她没同岳丽多言,而是转身走出了病房。
在走廊里,她碰上安雪的抢救医生秦育良。
温院长:“秦医生,能和我讲一下安雪的病情吗?
秦育良:“我只能告诉您,安雪的病情并不平稳,有很多的变数和不确定性,这个孩子,身体和心理表现出来的症状,都很严重,能理解我的话吗?”
温院长听了,眼神闪烁不定:“我懂了,谢谢您,秦医生。”
秦育良:“您还有什么要问的吗?”
温院长:“没有了”。
秦育良,绕过她向安雪的病房走去。她在秦育良的身后,听到了一声浅浅的叹息。
这叹息如针,刺痛了温院长们心。 她在走廊里站了良久,向左转便是离开医院,向右转,再右转,就能进安雪的病房。
她试着转身,右转,迈出右脚,但她收了回来。而是选择了相反方向,向医院大门而去。
温院长当时离开医院时的心态是崩溃的,她觉得自己在做一道选择题。
并且,这道题只有两个选项,一是告诉浩夜,关于安雪现在的一切。另一个便是隐瞒实情,装作什么也不知道。继续人间蒸发,让浩夜寻不到她的影子。
她感觉自己仿若已经走在悬崖边上,一眼看得到的万丈深渊。但她不后悔,她宁愿相信九大于一的理论。
在温院长的心理天平上,安雪成了高高翘起的那一个,轻而倔强的站起来,仿若是居高而冰寒中的孤独者。那是两天前,温院长的决定。
今天,温院长站在褔利院的大门口,盯着那道门站了良久,并没有直接进去。
她花费了近两个小时的时间,围着福利院绕了一大圈。再次站在福利院的大门前。长长的吸了一口气,又吐出来,觉得心中平和了许多,才抬脚向福利院中走去。
她此时此刻的心情,却有几分难掩的悲凉。
福利院里静悄悄的,带着死一般的沉寂,是的,还有萧条与荒凉。 温院长站在办公室门口,第一次有了这种感觉,忍不住泪水潸然。
回顾这二十多年所走的路,初始时的满腔热忱,将所有爱与关心都放在孩子们身上,她是孩子们口中,最温柔最善良的温妈妈。
然而,历尽人间的虚假,她对子孩们开启疏离模式。中间这十年转换教育管理,弄得福利院里人人自危。互不信任……
想到此,温院长的内心深处发出无奈的悲鸣。这次她清醒了,选择再次启航,重新来过,把过去丢掉的东西找回来。
她已是青丝白发,这半世人生,看懂了什么?读懂了什么?又走偏了多远……
总算还不错,还能急刹车,又重回正轨,她心里又开始精神抖擞,信心满满了。
她要组织一次福利院全体成员大会,把这一次决定要贯彻落实并实施下去,不管多难,她都不会再动摇。
温院长双手合十在胸口,她祈祷了什么,谁也不知道。然后站定,双手扶在福利院,那两扇老旧陈重的木门上,用力一推。
木门吱吱呀呀的向里面慢慢打开,有新的阳光照了进去,这里有了初始的温度,冬阳下的温暖,福利院里面的冰雪已开始消融了。
温院长脸上露出微笑,竟然是那般的清爽明媚,整个福利院里都鲜亮起来,生机盎然了。
多年不响的哨音在福利院上空,萦绕盘旋。几尾鸽子从碧空上飞过,鸽哨声声传递着春的韵味。
好巧不巧的,排排雁群也唱着春之歌,飞过头顶,飞向高天,飞向远山。江南的春也以美丽的脚步润染开来。
听见这哨音,周妈吓了一跳,肥硕的身体,骨碌一下子从床上爬起来,就往外跑,鞋都没穿。来到褔利院的门口广场时,不由得怔住了。
她的眼中,是一个身穿灰色风衣,一条灰蓝条纹围巾围着脖颈。一头灰发的温院长,在暖阳下吹着晶亮的铁哨。
她仍然是初见时的清秀清丽清馨,犹如水墨丹青中走下来的女子。
周妈泪目了:“老温,你的梦想实现了吗?”语气中带上了激动。
温院长:“我想起了和养父母一起生活的时光,这里也可以,只要有爱有温度,不依靠他人我们也会过得很好。
周妈有几分激动:“老温,你笔下描绘的小村生活就是天堂,我向往很久了,我们有机会实现是不是?”
温院长:“是!一定会。我们伸手等别人给予,不如我们动手给予别人。这就是一种改变。”
周妈双眼放光:“要把这儿打造成幸福乐园吗?”
温院长:“嗯!没书读,我们为什么不能做成他们的教科书。我当年也是养父母指导下考的大学。我们至少比一般人识的字多,上小学学习的那点知识我们自己教”。
其实,温院长前天一天与县城四小的陆长风校长已经谈得差不多了。
很多事情都在进一步规划进行中,然而中间插进来安雪生病住院的事。把温院长一下子搞得六神无主,无法应对了。
安雪的病情发展迅猛,是 她始料未及的。常规下的发烧感冒很正常,一般情况下,进行三天治疗,也该好转。五天基本自愈。最多也七天。
可安雪这病一下子就变得来势汹汹,让人应接不暇。而且引发了哮喘和郁症,这是让温院长万万没想到的。
这不仅让她想到初来乍到时的小安雪。瘦弱中带着娇俏,不多说话,很有自己的个性。事做事有章有法,与大小孩子都能很好的相处。
一次吃饭时,小叶玲半个玉米馍馍被人抢了。安雪据理力争,硬是把那男孩说的不好意思,把馍馍还给了叶玲。
周妈觉得这样发展,会减少孩子们的竞争激烈,还背地教训安雪多管闲事,安雪犟了嘴,被罚一天没吃饭。
还有一次,因为另一个女孩,碗里的饭被一个男孩子几口喝去了大半。安雪抢了男孩子饭碗让他还给女孩。结果就大打出手了。
安雪被打的鼻青脸肿,三个妈妈就在不远处看着,却不去劝阻……这大概就是安雪心中积聚的阴影,在心里一天又一天的增大。
安雪慢慢的被孤立在外,没了朋友,开始一个人独来独往。可叶玲一直追在她身后,她俩成了相依为命的姐妹花。
安院长与周妈对视良久,这里发生的一桩桩一件件事萦绕迂回在眼前,除了后悔,还是后悔,她们也在彼此眼睛里看到了那股不甘。
温院长:“老周,从我们改变吧!也许从今以后,我们福利院又要过上吃糠咽菜的日子,但我认了。我只希望能把精神世界丰富了。”
周妈:“是我的错,我看到你出去低三下四的求人,拉赞助,我就不服气,凭什么呀!你一个好好的大学生,又会写字,又会绘画……我就来气。”
温院长:“所以你主张物竞天择,适者生存的自然法则,可我们俩书呆子,那适合人以外的动物,唯独不适合人,人是有思想和高情商的”。
“知道么,老周,我也是从安雪来后这半年里才悟出来的。尤其是浩夜的不记名捐赠。在医院又认识了岳丽和秦育良医生。他们的人品摆在哪”。
周妈:“你醒悟了,你的脸上写着“悔改”二字,是这样吗?”
温院长:“这是一次心里觉醒,外人待我如何不重要,我们待己如何才重要。我们要教育孩子,活着,首先是给自己活,过来才是为他人,为社会去活。”
周妈:“我懂,自己的能力哪怕有限,你努力向前的每一步都是前进,而我们这十年正在倒退。”
温院长:“我们以我们的感观与认知的局限去教育孩子,我俩就是老刺猬,怎么可能不教育出一帮子小刺猬”。
“我们如果有鸿鹄之志,不怕教育不出一群大雁或天鹅。”
周妈光着脚,摇晃着肥硕的身体走到温院长的身边,举起她那肥厚的拳头,在温院长右肩上打了一拳。口中还念念有词:“我赞同”。
两个老友相视而笑,真可谓是,笑得眼中有光,心中有泪,她们之间又要开启一次默契合作。
温院长:“老周,你傻呀!光两大脚丫子就出来,凉了可咋办。赶紧回去穿鞋子。”
周妈:“怕啥,为演好这一黑脸形相,把青春美少女吃成壅肿大块头。现在想想,我好可怜啊!我这回省几口,给小崽崽们,我减肥。”
这周妈一句话仿佛回到年青初见时,两个人又哈哈大笑起来。
笑过之后,温院长:“老周,今天最后一次让你演黑脸。去,发挥你的特长,喊孩子们到这里开会,餐厅只适合吃饭,他们更适合天大地大。”
周妈:“得嘞!您瞧好吧!说完,就冲着宿舍方向,双手合拢近口,下身马步一扎,一股气冲出丹田,直入云霄,一声洪亮且声势浩大的长音,破空而来。
仿若携带着一股洪荒之力:“孩子崽崽们,到大门前广场集合。有不来者,罚三天不许吃饭”。
这就是音频之中的穿云箭,战斗机,两分钟未到,所有人全到,唯安雪叶玲除外。
温院长:“今天是大家来到福利院的第一次露天大会,今天我们就从“露天”两字讲起。”
露天两字好理解,可露天大会在孩子心中也简单,就是不在房间里,下是地上是天的开阔地么。
温院长:“我想说的是,我们的露天大会,是大家在一起,不遮遮掩掩,不背地里算计,晴明通透,不欺不瞒,做个正大光明的人。”
”另外,从今天开始,我们要自食其力,不需要等别人的施舍,不等别人的捐赠,依靠我们自己的双手去创造属于我们自己的天地,你们说好不好?”
沉默无语,一群孩子呆在这里,一言不发。这样的局面是温院长,周妈没有想到的。
沉静了良久,一个男孩子诺诺的问道:“温妈妈,您说的是真的吗?意思是不是这样的,这里就是我们的家了,我们一起把它建设好。”
他的声音,开始时还让人听得清楚,后来越说声音越小,像被空气吞没了。
温院长,本就是个非常聪明的人,看着这孩子的口型变化,她读懂了他所要表达的内容。
温院长坚定且肯定的回答:“是的,就是你所说的意思。从今天开始,这里是你们永远的家,我,周妈,刘妈,张妈就是你们的倚靠。从今以后,废出体罚,不打不骂,让我们以理服人,好不好。”
又是一阵沉默。然后胆子大的孩子说话了,但不是接茬温院长的话。而是:“刘衡,你刚才说的啥,我后面没听清”。
刘衡:“我问温妈妈,这里就是我们的家,我们要亲手把它建设好。”
很多孩子的眼睛里都有了光:“温妈妈,温妈妈,这是真的吗?我们也可以是有家的孩子。”
温院长眼睛里有泪,十分肯定的回答到:“是这样的,你们是有家的孩子,以前是妈妈们不好,差一点把这个家弄散了。”
“这次再也不会了,你们是这个家里的孩子,我们是这个家里的妈妈,从今天开始,福利院就是你们坚强的后盾。”
“从今以后,只要是从福利院走出去的孩子,请记住,福利院就是你们永远的娘家。”
一群小孩子,受到了心灵深处的温暖,他们哭作了一团。这情形,温院长,周妈,张妈,刘妈也止不住眼睛里的泪,无声无息的滑落。
周妈:“我要减肥了,成功以后,我要去看俺八十岁的娘。”
张妈,刘妈白了周妈一眼:“周姐,你要能变成美女,我俩倒着走出福利院。”
许多孩子听了几个妈妈的对话,竟有人扑哧一声笑了,接着许多还在嘤嘤嘤的孩子,扑扑扑的跟着破防了。
这的天空终归是晴空万里,艳阳高照,一张张单纯稚嫩的小脸上活力四射,生机勃勃。
这是福利院里的春天到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