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仪宫内,胎象稳固,人也丰腴了些许,更添雍容气度。
秋竹将近日各宫动向一一禀报。
“云容华深居简出,除了按例请安,几乎不出韵光殿,瑾昭仪往那边走动得勤。妍婕妤近日似乎精神不济,请了太医看诊,说是肝郁,开了方子调理。夏嫔确诊有孕后,颇为张扬,昨日还在御花园与张贵人起了口角。江昭容依旧闭门礼佛,安静得很。”
锦姝轻轻抚着肚子,闻言淡淡道:“树欲静而风不止。告诉底下的人,都警醒着点,尤其是韵光殿和夏嫔那里,别让脏东西沾了身。”
“奴婢明白。”
秋竹点头,又道,“还有一事,世子夫人递了帖子,明日想进宫给娘娘请安。”
锦姝脸上露出真切的笑意:“快准了。大嫂来得正好,我正闷得慌,想找人说话呢。”
次日,容氏又进宫,不仅带来了些宫外时新的小玩意和话本子给锦姝解闷,还给宸哥儿带了一套精巧的鲁班锁。
宸哥儿如今越发活泼,见到容氏,还记得这个陪他玩球的伯母,亲热地凑过去。
锦姝看着这一幕,心中微动。
待宸哥儿被奶娘带下去,她握着容氏的手,轻声道:“大哥不在京中,你独自在府中也寂寞。若喜欢宸哥儿,日后便常来。”
容氏眼眶微热,知道这是皇后体恤,更是莫大的恩典,连忙谢恩:“多谢娘娘,臣妇感激不尽。”
送走容氏后,锦姝倚在榻上,对秋竹感叹道:“瞧她那般喜欢孩子,只盼着大哥早日回京,他们也能早日有个自己的孩子。”
……
——
“奴婢有个远亲会些医术,不如让她试试?”
金桂的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丝试探,在静谧的殿内却格外清晰。
妍婕妤拨弄香箸的手骤然一顿,抬眸看她,眼底锐光一闪而过:“远亲?可靠吗?”
“是奴婢的表姨母,早年嫁了个江湖郎中,跟着走了不少地方,见过些稀奇病症。后来那郎中没了,她便回了京,在城南开了间小小的药铺,偶尔也给些贫苦妇人看诊,于妇人科上……颇有些偏方验法。”
金桂斟酌着词句,“她嘴巴严,人也机警,最重要的是,与宫中毫无牵扯。”
与宫中毫无牵扯,意味着不易被察觉,也意味着风险难控。
妍婕妤沉默片刻,将香箸轻轻搁回青玉香盒里,发出细微的脆响。
她需要的是一个答案,一个太医院给不了,或者说不敢给的答案。
“寻个由头,让你家里人去她那铺子抓药,不必言明,只将我的症状模糊说了,听听她如何说。记住,千万谨慎,宁可无功,也绝不能留下任何把柄。”
“奴婢明白。”
金桂心领神会,悄然退下安排。
几日后的一个黄昏,金桂借着给妍婕妤篦头的时机,殿内只余二人,她才低声回禀。
“主子,表姨母听了症状,沉吟了许久,说……若排除了明面的症候,长久承宠却无孕,有些极隐秘的手段,非寻常望闻问切所能察。”
妍婕妤盯着镜中自己姣好却难掩一丝苍白的容颜,指尖微微收紧:“说下去。”
“她说,有些药物,性极寒凉,分量却下得极轻,混在饮食香料中,日积月累,便能悄无声息地损了胞宫根本,令其难以坐胎。更有甚者,并非令其全然不孕,而是……而是即便有孕,也在极早之时便如月事般流掉,甚至难以察觉,只当月信稍迟或量多些罢了。”
镜中的脸庞血色褪尽。
妍婕妤想起自己偶尔一两次月信推迟,来时腹坠难忍,血量也较往常多些,当时只当是心情郁结所致,并未深想。
若真如此……那下手之人,心思何其歹毒!不仅要她无子,更要她不知不觉,连查都无从查起!
“她可能诊?”
妍婕妤的声音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微颤。
金桂面露难色:“表姨母说,此类药物多已融入肌理,脉象上极难显现。除非……除非是行经第二日,取少许经血,由她亲自验看,或可窥得一丝端倪。但此法……”
金桂声音更低,“东西难以送出宫,风险太大。”
殿内陷入死寂。
铜镜映出妍婕妤紧绷的下颌线和眼底翻涌的惊怒。
经血送出宫?这简直是天方夜谭,一旦被发现,就是秽乱宫闱、私通外界的重罪!
她指尖冰凉,缓缓攥紧了衣袖。镜中那张娇艳的脸庞,此刻却透出一种近乎绝望的苍白。
“此法……绝不可行。”
她声音干涩,每一个字都像是从齿缝间挤出来。
金桂垂首,不敢看她眼中翻涌的痛苦与恨意。
殿内死寂,唯有更漏滴答,敲打在人心上。
良久,妍婕妤深吸一口气,那口气带着胸腔深处压抑的震颤。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如同将沸腾的岩浆重新压回地底。
“此事,到此为止。”
她下令,声音已然恢复了平日的冷静,只是那冷静之下,是冰封的恨意,“你表姨母那里,给足封口费,让她忘了今日所言。”
“是。”
“还有,”妍婕妤抬眼,目光锐利如刀,“今日你我之言,若有第三个人知道……”
金桂噗通一声跪下,额头触地:“奴婢以性命起誓,绝不敢泄露半分!”
妍婕妤看着她,缓缓点头:“起来吧。我信你。”
她信金桂的忠心,更信她与自己如今已是一根绳上的蚂蚱。
待金桂起身,妍婕妤已重新执起那柄桃木梳,一下一下,缓慢而用力地梳理着垂至腰际的青丝。动作依旧优雅,只是那紧绷的指节透露出她内心的波澜。
医不了了。
这条路,彻底断了。
她不能依靠任何外力,甚至不能让人察觉她已知晓自身可能存在的问题。
那么,剩下的路只有一条——在这吃人的后宫里,更加谨慎地活下去,如同在悬崖边缘行走,每一步都必须踩得稳、算得准。
然后,等待。
等待一个能将江昭容彻底打入地狱的时机。在此之前,她必须隐忍,必须比以往更加恭顺,更加……无害。
她要将自己所有的怀疑与恨意,深深埋藏在温婉娴静的表象之下,如同蛰伏在暗处的毒蛇,收敛所有气息,只待那致命一击的机会。
“日后,我的饮食起居,你须再仔细十二分。”
她轻声吩咐,声音里带着一种认命般的决绝,“凡入口之物,必先以银针验过,再令试毒宫女亲尝。熏香、脂粉、衣料,凡贴身之用,皆用内务府份例,且需与其他宫殿领用的混在一起,不可用单独赐下的。江昭容那边送来的任何东西,一律寻由头推拒,若推拒不得,便原封不动好好收着,绝不沾碰。”
她要将自己隔绝成一座孤岛,让任何暗算都无从下手。
“是,奴婢记下了,定会寸步不离,小心查验。”金桂郑重应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