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那间熟悉的出租屋,陈恪反锁上门,拉紧窗帘,将自己隔绝在狭小的空间里,才敢将那小小的木盒取出。
窗外是城市夜晚惯有的喧嚣,车流声隐隐传来,却仿佛隔着一层无形的膜。屋内,只有他粗重的呼吸和心脏擂鼓般的跳动声。他盘膝坐在床上,借着台灯昏黄的光,仔细端详着这个不起眼的盒子。
木质暗沉,触手温润冰凉,那张褪色的封条上,朱砂符咒模糊难辨,却隐隐透着一股让人心神宁静的力量。他回想起慧明大师的话,净元珠可暂稳心神。
他深吸一口气,屏住凝神,小心翼翼地揭开了那张看似脆弱、却坚韧异常的封条。
“啵”一声轻响,如同开启了一坛陈酿。
盒盖掀开的刹那,并无宝光四射,反而有一股柔和、纯粹、带着檀香与莲蕊清气的暖流逸散开来,瞬间充盈了整个房间。那暖流拂过身体,陈恪只觉得连日来的惊惧、疲惫、焦虑,如同被温水洗涤,顷刻间消散了大半。一直萦绕在心头、那股来自刀灵的无形阴冷压抑感,也被这股暖流逼退,缩回了眉心深处,变得微不可察。
盒内,红色丝绒衬垫上,静静躺着一枚鸽卵大小的珠子。
珠子并非晶莹剔透,反而色泽乳白,质地温润如羊脂美玉,内部仿佛有氤氲的云气在缓缓流转。仔细看去,那云气之中,偶尔会闪过一丝极淡的金芒,如同暗夜中的一点星火,蕴含着难以言喻的祥和与净化之力。
这就是净元珠!
陈恪将它轻轻拿起,入手并不沉重,那温润的触感仿佛能直接渗入肌肤,抚慰灵魂。他依着本能,将珠子贴在眉心。
“嗡——”
一声轻微的、仿佛来自灵魂深处的震鸣响起。
净元珠微微发热,内部氤氲的云气加速流转,那丝金芒也亮了一瞬。一股更加精纯浩大的暖流,如同甘霖,径直灌入他的祖窍,冲刷向那盘踞在眉心深处的血色阴影。
“吼——!”
一声极其细微、却充满暴戾与愤怒的嘶吼,在他意识深处炸开。那是刀灵被触及根本的咆哮!
血影剧烈翻腾,猩红的眸子爆发出刺目的红光,试图抵抗。但在那祥和而坚韧的暖流面前,它的凶戾煞气如同冰雪遇阳,迅速消融退散。最终,那血影被牢牢压制回眉心最深处,气息变得微弱而蛰伏,再也无法像之前那样轻易影响陈恪的心神。
陈恪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自刀灵附体以来,他第一次感到头脑如此清明,身体如此轻松。虽然知道这只是暂时的压制,远未到根除之时,但这份短暂的安宁,已是弥足珍贵。
他将净元珠用一根红绳小心系好,贴身戴在胸前。珠子紧贴皮肤,持续散发着温和的暖意,如同一个无形的屏障,守护着他的心神。
接下来,该去那个“听雨阁”了。
慧明大师印入他脑海的地址,并非文字,更像是一幅动态的星图,或者一段特定的频率。当他集中精神去感知时,能“看到”一条蜿蜒的、闪烁着微光的路径,指向城市某个模糊的方位。
那地方,在现实中似乎并不存在。
按照指引,他在一个细雨霏霏的深夜,来到了城东一片待拆迁的老厂区。这里废弃多年,锈蚀的管道和残破的厂房在雨夜中如同沉默的巨兽骨架,空气中弥漫着铁锈和潮湿的霉味。
他穿过一条堆满建筑垃圾的小巷,在一面爬满枯藤的、看似普通的红砖墙前停下。就是这里了。他深吸一口气,将精神集中在那段“地址频率”上,然后,伸出手,按向了冰冷的砖墙。
手掌触及砖石的瞬间,异变陡生。
眼前的砖墙如同投入石子的水面,荡漾开一圈圈透明的涟漪。一股微弱的吸力传来,陈恪没有抵抗,一步迈出。
仿佛穿过了一层冰冷的水膜,周围的景象瞬间扭曲、变幻。雨声、霉味骤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奇异的寂静和淡淡的、如同陈年古籍般的墨香与沉香混合气息。
他发现自己站在一条狭窄、幽深的青石巷弄中。
巷弄两旁是古色古香的木质阁楼,飞檐翘角,悬挂着样式各异的灯笼。灯笼发出的光并非寻常的暖黄或白色,而是幽蓝、惨绿或暗红,将整条巷子映照得光怪陆离,如同幽冥鬼市。
雨水在这里并未落下,抬头望去,只见一片朦胧的、仿佛永夜的暗紫色天空,没有星辰,也没有月亮。
这里就是听雨阁?明明无雨,为何叫听雨阁?
巷弄里人影绰绰,但都透着古怪。有身穿宽大斗篷、面容隐藏在阴影下的;有穿着民国长衫、手持罗盘低声自语的老者;甚至还有一个穿着现代嘻哈服、脖子上却挂着好几串骨质项链的年轻人。他们彼此之间保持着距离,眼神警惕,偶尔在某个店铺前驻足,低声交谈几句,或用一些奇特的物品进行交换。
陈恪的出现,引来了几道隐晦的打量目光。那些目光锐利而冰冷,仿佛能穿透他的身体,看到他胸前佩戴的净元珠。他下意识地紧了紧衣领,将珠子掩藏得更深,心中凛然。慧明大师说得对,这里绝非善地。
他沿着巷弄小心翼翼地向深处走去,两旁的店铺没有招牌,只有门楣上悬挂着不同的标识:有的是一柄滴血的小剑,有的是一只诡异的眼睛图案,有的则干脆放着一个不断冒出气泡的坩埚。
他需要找到能提供消息的地方,关于“天眼”高人,或者彻底解决刀灵的方法。
终于,他在巷弄尽头,看到了一家相对“正常”的店铺。门口没有诡异的标识,只挂着一块乌木牌匾,上面用朱砂写着三个龙飞凤舞的大字:
百晓轩。
门两侧,刻着一副对联:
上联:古今多少玄奇事
下联:尽入坊间闲谈中
就是这里了!
陈恪定了定神,推开了那扇虚掩着的、发出轻微“吱呀”声的木门。
店内比外面看起来宽敞许多,四壁皆是顶天立地的书架,塞满了竹简、帛书、线装古籍,甚至还有一些闪烁着微光的水晶薄片。空气里墨香与沉香更浓。一个戴着圆框眼镜、头发花白、穿着类似账房先生衣服的老者,正伏在一张紫檀木长案后,就着一盏鹤形铜灯,翻阅着一本兽皮封面的厚书。
听到门响,老者抬起头,镜片后的眼睛眯了眯,打量了陈恪一番,尤其是在他胸口停留了一瞬,然后才慢悠悠地开口,声音带着点沙哑:
“生面孔啊。想问什么?规矩懂吗?”